“给你。”

暗淡的烛火之中走出来一个穿着暗红色锦袍的男子，在烛光的映衬下，他的衣服上有一层海浪一样的花纹，这料子当真是有些神奇了，与她在涌泉河下看到的图案又是有些不同的。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孪生弟弟乔子楚。

乔姿蓉稳稳接住了药瓶，宝贝的放在梳妆台前的匣子里。

“今日见到你，我吓了一跳，二姐你是如何知道涌泉河下这个地方的？”乔子楚抱着手问。

“你是如何认出我的？”她反问道。

乔子楚无奈一笑：“二姐你走路的姿势实在是太显眼了！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如何认不出来？”

乔姿蓉笑了笑，她在拍卖行见到乔子楚后十分诧异，然后借口去方便，离开了人群。

走到偏僻处，她想从天字十二号上楼，却忽然被人拽了一把，她扭头听见那人说：“二姐，你怎么在这里？”

叫她的人正是乔子楚，穿着那件红色锦衣的男子，她方才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这料子是他们家未来大娘子送的，她和乔子楚一人一匹。

乔子楚戴着同样的面具，拉着他二姐去了一个角落里。

“长话短说，今日第二件宝贝，你一定要拍到，我有用。”乔姿蓉叮嘱道。

“我要第一件东西，你拍下。”乔子楚也不问缘由，直接交代。

二人是龙凤胎，天生就比别人默契许多，乔姿蓉也不多问，直接点了点头：“家里见。”

于是二人配合默契，她拍下了乔子楚的画作，他拍下了她想要的假死药。

“你如何得知这里有假死药的？那个跟你在一起的男子是什么人？”乔子楚十分谨慎，连连追问。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画会被拍卖的？找到雪儿姑娘了？”乔姿蓉反问道。

“没找到。但是我追查到一些线索，雪儿姑娘应该是没死，我听说了我的作品要拍卖，于是我就去了。只是没想到见到了二姐你。也幸好是咱们两个人遇见了，否则这件事就难办了。”乔子楚感慨一番，“快把我的画拿出来，让我亲手烧了它。”

乔姿蓉将放画的卷轴给了乔子楚，乔子楚打开画卷，上面的女子随着画卷的展开仿若正在起舞。那女子肤白胜雪，妩媚动人，就连不怎么喜欢书画的乔姿蓉见了，都移不开目光去。

“乔子楚，你在外面这么有名，果然不是虚的。”乔姿蓉夸了一句。

乔子楚有些得意，却在下一秒面如死灰：“这画是假的！”

“假的？我可是花了一千七百金！”

“这画的确跟我的画风一模一样，落款处有我的私印。”乔子楚解释道。

“那怎么会是假的？”乔姿蓉不解。

“假就假在这私印上。我画这幅画的时候，没带印。这事儿只有我和宋景之、还有雪儿姑娘知道。”

乔姿蓉这才想起，那日她去宋景之府上参加喜宴，宋景之的确说过还未来得及题词落款。她把这茬给忘了！乔姿蓉现在悔不当初，她怪自己没有仔细看看这幅画，白白浪费了钱财不说，这个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

“二姐，你莫要自责，离得那么远，我都没看清更何况是你。”乔子楚安慰道。

乔姿蓉拍了拍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原本想给乔子楚的那两脚也给顺了下去。

“现在怎么办？”乔姿蓉问。

“我继续去寻雪儿姑娘的下落，这幅画给我，我也追查一下，是何人伪造。”乔子楚说道。

乔姿蓉点点头：“你的私印被盗，也好好查查家里。”

乔子楚嗯了一声：“二姐放心，我又不是草包。”他微微停顿，“现在你该说说了，你要假死药做什么用？”

乔姿蓉沉默半晌。

“连我都不能说？”乔子楚问。

“不能。”

“那好吧。二姐你可别做什么傻事，折腾了一夜，你多休息，父亲和祖母那边我帮你遮掩。”

乔子楚说完带着那幅假画走了，乔姿蓉却没有半点睡意，她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私藏的钱财，数了好几遍。她名下有一些资产，是当年她娘的嫁妆，去世后平分给了三个儿女。她算了算，只要将这些东西卖了，足够一个人改名换姓，过上一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迷迷糊糊之中，乔姿蓉睡了过去。

果然没有丫鬟来叫醒她，这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她走到院子，看着满园的海棠，心情终于舒展了许多。

“蜜桃，大小姐今日可在府上？”乔姿蓉问道。

“大小姐正操办老爷的亲事，刚刚定下了喜宴的菜单，这会儿正带着三姥爷夫人在账房查账呢。”蜜桃回答道。

乔姿蓉点点头：“做点点心，日落时分，我要去见大姐。”

“是。”

等到日落，乔姿蓉带着点心去了大姐的小院，她大姐好似又憔悴了一些，她有些心疼。

“小姿今日用饭你没来，子楚说你不舒服，我原本准备忙完了晚膳就去看看你的。”乔棉蓉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扶着妹妹，让她坐下。

第6章 涌泉河下（下）

乔姿蓉使了个眼色，丫鬟们退下，房间里只剩下姐妹二人。

“大姐，那东西没有再吃了吧？”乔姿蓉问，指的是那慢性毒药。

乔棉蓉面色一沉：“小姿，姐姐的事情，你别管了。入宫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一，只有七日了。”

乔姿蓉拿出了宁息丸。

乔棉蓉震惊：“这是什么东西？”

“有一种叫做假死药的东西，吃下去如同死了一般，可是过几日只要再吃一粒，就可以活过来。我把这东西弄来了，我还准备好了钱，足够你花一辈子了。”乔姿蓉解释道。

乔棉蓉久久不能言，她看着妹妹，又看着这东西，最终落下泪来。

“怎么了大姐？”乔姿蓉见姐姐哭了，心疼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她给姐姐擦擦眼泪，想着可能姐姐是害怕，所以又说，“大姐假死后，我会全权负责你的葬礼，让子楚送你入祖坟，等你醒来，选秀已经结束了，然后偷偷放你离开。我原本想写信叫那人来接你，又怕走漏风声，思前想后，还是雇几个人送你去找他。”

乔棉蓉看着乔姿蓉，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好半天才哭着问：“小姿，你可知道，我若是走了，你会如何吗？东窗事发了，又会如何吗？”

乔姿蓉不紧不慢，拍了拍姐姐的背：“我只知道，你若不走，你会死。即便不是死在家中，也可能是死在宫里。我不要你死，我只要姐姐能够幸福。大姐，我希望你能做乔棉蓉，而不是乔家大小姐。你护了我十七年，我也要护着你。家里如何，我会如何，大姐不要担心，这东西是夜市来的，也不止一颗，没人能查到最后去了什么地方。”

“小姿……”乔棉蓉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从小便是家族培养的一颗棋子，偏偏在此时生出了自由的心来。

乔姿蓉笑了笑：“大姐，你是乔家的女儿，我也是乔家的女儿。本就不该把所有的担子都留给你，子楚现在也很有出息，咱们家没了你撑着，子楚和我也能撑着的。至于你挚爱的那个人，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便听听姐姐的故事，你若是不知道如何说起，我也不会好奇。快别哭了，爹爹娶亲那日，最适合不过了。”

乔棉蓉总算是止住了眼泪，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握紧了妹妹的手。她顺着窗户看出去，从窗户的缝隙里，能看到盛开的海棠花树，她推开窗，花瓣随着风飘落进来，正如同她的处境一般，只要她离开这一方天地，或许一切就不一样了。她又想起年少时的情形，她与那人在海棠树下拾起地上的一朵朵落花，那人将海棠花插在她的发间。终于乔棉蓉如同死水的心境，在此时活了过来。

“小姿，我听你的。”她如是说。

四日后，乔府大婚。

年近四十的鳏夫乔太傅，迎娶刘尚书的妹妹。

刘家曾有过书院，乔太傅年轻的时候曾去刘家书院讲过一趟课，刘家小姐对他一见钟情，一直等到了现在。

今日二人喜结连理，成了一段佳话在京城广为流传，都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其中的故事百转曲折，十分催泪，所以引来了京城不少人前来观礼。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乔家，乔姿蓉就选在这一日，让她姐姐吃下了假死药。

在众目睽睽之下，乔家的大小姐乔棉蓉，不慎落水，被救起来后，当场身亡。

满城皆知，乔家喜事变成了丧事。

乔太傅痛失爱女一病不起，乔家二小姐乔姿蓉临危不乱，送走宾客，安排好姐姐的身后事。

可怜了刘尚书的妹妹，才刚一入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引得乔家大部分人都对她避之不及，视为不祥。刘大娘子日日以泪洗面，亲自去棉蓉的灵堂前守着。哭晕过去好几次，多亏了乔姿蓉的宽慰，才好一点。

乔棉蓉死后第二天向宫里报备，在第三日发丧。

乔家是名门望族，只是这一代，嫡出人丁不旺，只有三姐弟，乔子楚更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可刘大娘子进门以后一切都会改写，可这也是乔棉蓉选的。乔姿蓉是烧纸的时候，才明白了姐姐的用意。刘家是武将世家，乔家想要长盛不衰，须得有另外一个大家族加持。这样便免去了乔姿蓉作为长房这一脉联姻的任务，她长叹了口气，姐姐啊姐姐，你帮每一个人都打算好了，却唯独不帮自己谋划。

一路上乔姿蓉哭得几乎晕了过去，尽管她知道姐姐其实没死，却也想着今日一别恐怕再也没有见面的一天，因此也十分伤心。乔子楚被蒙在鼓里，自然也是痛哭不止。乔棉蓉风风光光出殡了，她为乔家做出的贡献巨大，因此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也有了如此声势浩大的葬礼，并且成功入了乔家的祖坟，跟母亲在一个陵墓。

白事宴席，因刘大娘子过门就死了人，所以也没有操办的权利，是乔姿蓉站出来，一力承担了。办的体体面面，滴水不漏，这让乔老夫人对这个小孙女刮目相看，拉着小孙女的手哭了好半天才说：“以后你就是奶奶唯一的孙女了。”

乔姿蓉又跟着掉了一些眼泪，她今天忙，她已经连着忙了好几日，她已经疲惫不堪，却也还是紧绷着，只要过了今晚，一切就都结束了。

“多吃点东西，看你瘦的。”老夫人心疼起来。

乔姿蓉乖巧地点点头，告别了她奶奶，照顾好宾客，她最后才入席开吃。菜单是按照她姐姐生前喜欢的口味做的，因此她全家跟姐姐关系好的没吃几口就睹物思人，回房间不出来了。只乔姿蓉一个人跟满院子宾客吃着流水席。

乔子楚跟乔姿蓉同席，见她大口吃肉，心中难忍悲痛，一把夺下了他二姐嘴里的鸡腿。

乔姿蓉咬了个空，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头，她扭头瞪乔子楚。乔子楚却是双目通红：“二姐，你难受你就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你这样我看了更难过。”

乔姿蓉心想，我不难受，我饿。她伸手去拿鸡腿，乔子楚还不给：“我知道，你拼了命往嘴里塞，只是为了让大姐看起来还在。二姐，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大姐不在了，我会照顾你。”

乔姿蓉感动，但是更想要鸡腿。她跟乔子楚过招三个来回，还是没能拿到鸡腿，还咬破了舌头，疼的她坐立难安，她这才落下眼泪来，乔子楚拍拍她：“哭出来就好，憋在心里是会憋坏的。”

乔姿蓉：“……”真想给他两脚啊！

暮色将近，宾客一一离去，乔姿蓉总算有片刻的休息时间，她又数了一遍自己给姐姐准备的盘缠，然后从礼金里面拿了一部分现钱，正在这时，丫鬟蜜桃来报。

“二小姐，有位高公子前来吊唁。”

“高公子？姐姐的熟人？叫他去前厅。”

“是。”蜜桃走了几步想了想又折回来，摊开掌心，里面是一锭金元宝。

乔姿蓉愣了一下：“你也收礼了？”

“奴婢不敢，所以拿出来给您了。”

“给你，你就收着吧。”

“多谢小姐。”

蜜桃满心欢喜正要走，乔姿蓉想了想又说：“算了，我过去瞧瞧吧，这会儿来吊唁，许是熟人。”

她有几分担心，大姐的事情是秘密进行，万一这个高公子是给姐姐写信的那男人，那今天晚上正好可以一起走。

乔姿蓉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了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