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的第一个好天气，天晴气爽，比往日里暖和不少，整个皇宫里喜气洋洋，太后宫里更是一早就开始准备了，今日是十公主回门的日子。

所以一早，皇后带着嫔妃们齐聚在太后宫里，等着十公主带着驸马来谢恩。按理说，乔姿蓉人微言轻，又得罪了高言许，是不该去的，但皇后特意来邀请了她。乔姿蓉很是感激，她终于能够见到家人了。

入了万寿宫，乔姿蓉没有四处看，她跟着皇后给太后请了安，就站在边上，等着子楚和十公主来，她心里欢喜得很，觉得今日看什么都很顺眼。

宫人来报，十公主和驸马来了。乔姿蓉更是开心，她悄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抬眼却看见司徒怜雀在看自己，她本想对司徒怜雀笑一笑，却见司徒怜雀移开了目光，不知是不是她今日有些敏感，总觉得司徒怜雀的眼睛里有些不屑。这种不屑，就像是在选秀的时候，司徒怜雀看万静宜的眼神。乔姿蓉不晓得司徒怜雀是怎么了，正愣神的功夫，十公主和子楚入了殿来。

乔姿蓉觉得自己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强忍着没有菜没有走过去，她的脚像是牢牢地定在了地上一样，她隔着人，看着乔子楚，好像是瘦了一些，下巴都尖了不少。乔子楚入殿后眼睛四处看了看，也在寻找他姐。姐弟二人终于对上了目光，她微微一笑，乔子楚冲她点了下头，然后乔子楚和十公主走了过去，她只能瞧着自己弟弟的后脑勺，她想，子楚的头还是挺圆的，以前没觉得子楚这么顺眼。

乔子楚和十公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然后被太后拉着坐下，闲话家常，完全不似皇家那样严肃，倒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回门一样。乔姿蓉不知怎么，心里生出了一丝的羡慕来。她若是入宫后，也能回门见见家人，那该多好啊？她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摇了摇头赶走这想法，却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霞答应，你在发什么呆？”高言许说道。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乔姿蓉根本就没注意到，她刚才在想自己的事儿，好像是有人进来了，她随大流跟着行礼，然后就瞧着乔子楚的后脑勺，再也没移开过目光。

猛地被皇上点了名，乔姿蓉只好站出来。她不知高言许叫自己干嘛，自然也没想到该怎么办，但左右乔子楚今日在这里，高言许总不会当着家人的面为难她。

皇后起身走了几步，拉住了乔姿蓉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霞答应高兴坏了，你们姐弟许久没有见面了，快过来。”皇后朝她点点头，拉着乔姿蓉走到前面去。

乔姿蓉甚是感激，她终于能跟家人团聚了。

走到太后的跟前，乔姿蓉再次行礼。

乔子楚也站起身，对乔姿蓉行礼道：“见过霞答应。”

她的心忽然揪了一下，明知他不能在叫她二姐，却总私心想着能听见。

“二姐！”

乔姿蓉微微一惊，竟然是十公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她。

“你送我的玉如意我很喜欢，多谢二姐。”凌蓝给乔姿蓉见了礼，乔姿蓉也回礼。凌蓝伸手拉了乔姿蓉过来，与乔子楚站在了一起。

“你喜欢就好。”乔姿蓉微笑，心里却在打鼓，她什么时候送玉如意了？

“喜欢！特别喜欢，那如意的成色十分好，我上一次见到这么好的玉如意，还是在皇兄那，他舍不得给我，没想到二姐送了我一对更好的！”十公主看似无心，这话说出来却吓了乔姿蓉和乔子楚一跳。

她能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是家中带来的，臣子家里的东西若是比皇上的还好，那便是大不敬。

“那玉有道裂痕，拿金箔补了，我怕公主不喜欢，一开始并未摆出来。没想到你竟然瞧见了。”乔子楚打了圆场。

十公主此时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冒失，于是顺着乔子楚说：“我还以为是特殊的设计呢，没瞧出来。如此，还是皇兄的那对更好，皇兄若是能送我，就好了。母后……”

十公主扭头去找太后撒娇，试图就这样把这一茬话题接过去，太后也明白女儿的意思，正准备母慈子孝之时，忽然听到高言许说了一句：“没了。朕那对玉如意，就在你府上。”

什么意思！乔姿蓉脑子快转不过来了，高言许以她的名义给小两口送礼了？

此话一出，十公主和乔子楚都是一愣。

高言许仿佛没有觉察到场面的尴尬，又说了一句：“那裂纹是朕从库房里取出来时，不小心撞得，金箔也是朕找工匠镶嵌的。”

乔子楚：“……”早知道不打圆场了，现在怎么圆？

十公主：“……”皇兄真是个老六啊，现在怎么说？

“你当初不是说喜欢么，现在给你了，怎么是如此表情？”高言许又问。

若不是乔子楚和十公主是她的弟弟和弟媳，乔姿蓉此刻都要笑出声来了，若有机会，她真想敲开高言许的脑子看看，这到底是什么脑回路，该直接的时候玩欲言又止，该婉转的时候却如此直接。她明显看见，十公主都快要绷不住了，皇后也皱起了眉头。乔姿蓉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下去，于是说：“我本也没什么好东西，只能借花献佛。”

第19章 你听这巴掌响吗（下）

正当此时，万静宜走了进来，一一行礼后，站在了太后的身侧：“禀太后，午膳已经备妥。”

“那便用膳吧。”太后说着准备起身，十公主和子楚一边一个扶着太后。

“母后和十妹一同用膳吧，儿子还有些奏折需要处理。”高言许道。

太后点点头：“国事要紧，快去吧。”

“儿子告退。”高言许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皇后瞥了一眼，也只得跟上，而那些跟着皇后来的嫔妃们，就不得不离开了。

乔姿蓉悄悄回了个头，心中有些埋怨，什么事儿，非得今天处理，她就想跟子楚一起吃个饭，竟比登天还难。

帝后带着嫔妃们离开万寿宫，打发了各自回宫。

乔姿蓉趁着没人的时候，踢飞了三个小石子。一路冷着脸，回到了凌霄宫。蜜桃和翠儿在门口守着，瞧见乔姿蓉立即迎上来。

“小姐见到少爷了？”蜜桃问。

乔姿蓉正要回答，魏冲从凌霄宫另一头冒出来。乔姿蓉暗觉不妙，却仍然礼数周到。

“公公怎么来了？”

“皇上请霞答应过去用膳。”

乔姿蓉看着魏冲满脸的笑容，那笑容十分富有感染力，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想骂一句，有病吧！

不让在太后宫里吃饭也就罢了，想叫她去吃饭能不能早点说，她从太后的万寿宫回来的路上，第一个路过的就是长明宫。白白走了这些路，那人绝对是诚心的。

乔姿蓉面上却不能生气，她对魏冲道：“公公稍等，我取点东西，马上就来。”

魏冲一点头，乔姿蓉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小姐找什么呢？”翠儿问。

“钱。”乔姿蓉翻开了一个匣子，里面是金元宝，但不够，接着翻，又打开一个首饰盒子，装着翡翠和玛瑙的珠串，还是不够。

翠儿和蜜桃也帮着找，最后翻出来一大银票来，乔姿蓉揣进了怀里，这才道：“走了。你俩在家吧。”

同昨日一样，到了长明宫，高言许已经在饭桌前等她。乔姿蓉照旧给他行礼，规规矩矩的落座，然后二人开始吃饭，他又让人给她夹了鱼肉，乔姿蓉还是谢恩然后吃了。

吃到一半，高言许忽然开口：“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朕说的？”

来了。

幸好她早有准备。

乔姿蓉站起身，再次行礼：“嫔妾谢陛下。”

“谢什么？”

“嫔妾弟弟成亲，嫔妾原本也是想送些礼物，可一时之间没找到好东西，多亏陛下帮嫔妾送了，不然嫔妾这个当姐姐的，要被外人闲话了。”乔姿蓉故意笑了笑，让这一番话听起来真诚。

高言许颇为满意：“那对玉如意价值连城。”

乔姿蓉不慌不忙，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来：“嫔妾知晓陛下的规矩，不会白拿陛下的东西。”

乔姿蓉跪在高言许的面前，高高举起银票来，高言许看着这一叠银票，许久之后发出一声冷笑来：“还真是懂朕。”

高言许一把夺过银票，她被吓了一跳，紧接着高言许拍了拍手，司徒怜雀又进来了。

不会吧……乔姿蓉在心里祈祷。

只听高言许说道：“今日高兴，笛贵人高歌一曲吧。”

造孽啊，乔姿蓉想，不然聋了算了。

如此，一连十日，高言许都叫乔姿蓉去用膳，同样还有司徒怜雀，一样的配置，一样的歌声，她甚至有点习惯了，觉得也没有那么难听了，只是司徒怜雀的嗓子一日比一日沙哑。她有些分不清，高言许到底是在惩罚谁了。

她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儿，早早就让翠儿去打听了，自从她和高言许一起用膳之后，她们的处境好了很多，翠儿又游走在各宫之间，八面玲珑，乐此不疲。

天气越来越冷了，屋子里的银碳烧得暖暖的，乔姿蓉有些犯困，今日高言许没有传召，她总算能偷个懒。她在暖阁里昏昏欲睡，猛然间门帘被撩起来，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冻得她一个哆嗦，睡意去了一半。乔姿蓉抬头，见是司徒怜雀来了。

“快来暖暖。”乔姿蓉招招手，叫司徒怜雀过来，因为是熟人，她也没顾得那么许多。

“你们出去。”司徒怜雀说道，声音十分沙哑。

乔姿蓉觉得她可能要说什么，于是点点头，二人屏退左右。

暖阁里只剩下二人，乔姿蓉见她一张俊俏的脸有些苍白，于是问：“你怎……”

话还未说完，司徒怜雀啪地一个巴掌甩了过来。乔姿蓉始料未及，被她扇得倒在一边，她扶着柜子站稳，满眼惊讶，司徒怜雀又走过来，冲着乔姿蓉的另外半张脸又是一巴掌。

乔姿蓉本可以躲开，但实在是蒙了，她眼见司徒怜雀要打第三巴掌的时候，才一把抓住司徒怜雀的手腕：“你干什么？！”

司徒怜雀冷笑，声嘶力竭道：“我司徒怜雀是司徒家的嫡出小姐！我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却要受你们这样的侮辱！”

乔姿蓉傻了，她不知司徒怜雀怎么了，她满目委屈，泪如雨下。此刻的司徒怜雀，像是一头战败的狮子，正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乔姿蓉这两巴掌是你欠我的，从此以后，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司徒怜雀抹了一把眼泪，她昂起头，尽管眼睛仍然是红得，却没有再落下一滴泪来，她骄傲地走出去，正如同她来时那样体面。

可乔姿蓉却是完全不知，她也委屈，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入宫后，没交到一个朋友，现在反而多了个敌人。

“小姐！”翠儿惊呼一声，冲进来小心翼翼检查她的脸，拿了冰帕子帮乔姿蓉擦脸，“这下手也太狠了，小姐忍忍，我去拿药膏来。”

乔姿蓉嗯了一声。

翠儿关上门，没让任何人进来，片刻功夫回来了。

药膏涂在脸上有些疼，但能缓解火辣，乔姿蓉强忍着上完药，这才问道：“你打听到什么了，司徒怜雀今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翠儿有些难为情说：“小姐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并不知晓，这些日子皇上同您和笛贵人一起用膳，都在传这是专宠，笛贵人十分得意。”

“可我看吃饭的时候，司徒怜雀并没有很开心啊。”乔姿蓉道出心中疑惑。

“笛贵人冰雪聪明，只几日就看出了，皇上并非是想同她用膳，也……”翠儿顿了顿，“也知晓了，自己唱歌难听。前些日子还能勉强在外头装一装得意，今日却被一妃两嫔叫人间百灵鸟，知道了这个称号的具体意思。笛贵人这才恼羞成怒……”

“哎……”乔姿蓉叹了口气，替司徒怜雀委屈。更加心疼起自己来，她挨着一顿打，真是憋屈啊！

“那关我什么事儿啊，干嘛来打我啊？有本事去打高言许啊！”

她心里这样想，嘴上一不留神就说出来了。

翠儿一把捂住她的嘴，所幸这里没有别人。

“小姐。”翠儿摇摇头，“笛贵人现在是恨上您了，只当是因为跟您关系好，皇上才叫她过去，把她当个玩物一样，因此觉得羞辱。”

“倒了霉了。”乔姿蓉咧嘴，牵动了脸上的伤，又是一阵疼。

“小姐作何打算？”翠儿问。

“打算什么？”她不明白。

“皇上对小姐有情，小姐为何不抓住？”

乔姿蓉笑了笑：“那你可知他为何对我有情，这情又是什么情？”

翠儿摇摇头。

乔姿蓉第一次将自己和高言许是怎么认识的告诉了翠儿，她说完才发现，她对他们的点滴竟然记得如此清楚，甚至每次见面，他穿了什么衣服，都还记得。

翠儿皱了皱眉：“如此缘分，小姐更应该珍惜。”

“你说是缘分，我却觉得是孽缘，本不该发生。所谓的情，不过是知道彼此的秘密，有些新鲜感罢了。”乔姿蓉苍白一笑，她想起了她的爹爹，他与娘亲那样相爱，发过毒誓此生不娶，可现如今，又有一个嫡女出世了。

“翠儿，我从不相信爱情，你与我在这深宫之中，我也劝你莫要相信。”乔姿蓉道。

“小姐你……”翠儿觉得眼前的二小姐跟过去的二小姐很不一样。

“我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偏偏男女之情最是虚无缥缈，爱情全靠感觉来维系，而感觉这东西往往最是会骗人。所以若要我选，我只信亲情，其他一概需要利益维系。”乔姿蓉说完，猛然间听见关门的声音，她一扭头，瞧见门口的帘子动了动，似乎有人在外面开门，还没撩开帘子进来，就又走了。

乔姿蓉紧张地站起来，走到窗户前往外瞧，却没看到什么人。

罢了，听见就听见了，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翠儿明白了，翠儿不会再逼小姐做什么了。”

这倒是让乔姿蓉有些意外，却也感动，这证明，翠儿从这一刻开始，才是真的在乎她，而不是在乎二小姐。

“谢谢。”乔姿蓉说完，变着嘴，“不会留疤吧？我这脸还是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