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夜里的涌泉河，虽不至于刺骨，却是透心的凉。

乔姿蓉大病初愈，手脚没什么力气，她在水里扑腾几下，隐约有了溺水的趋势。

她渐渐体力不支，身体逐渐下沉，她心想到底是冲动了，才刚重生一天，什么也没做成，不会就此结束吧？

她有些悲观，失去了逆流而上的勇气。

她想起之前的高言许，那夜在花房，他酒醉诉说的那些话。她也曾在一瞬间心动过，思考过，要不要相信他，依靠他。可她终究是摇摆了，迟疑了。高言许那时的失望和难过，她全都看在眼里，甚至有些后悔。

然而，在除夕夜上，她的姐姐遇到了生死危机，她向他发出了求救的讯号，那是她第一次寄希望于外人，指望着所谓的爱情，可他并没有回应她。她才知晓，原来希望落空是这般难受的滋味。

如今重来一次，她连自己都指望不上了，又如何指望现在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高言许？

不希望，便不会失望。她此刻的心境，竟然比上辈子死的时候还豁达一些。

下沉，不断下沉，她从未知晓，涌泉河如此深不见底。她闭上了眼睛……

偏偏这个时候，一股强大的力，拽着她向上，她不挣扎，也不努力，她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

直到她被人举着浮出了水面，趴在一根浮木上，猛地吐出一大口水来，止不住地咳嗽，她感觉到寒冷，这才意识到，她被救了，她活过来了。

她扭头去寻救她的人，猛然间从她身前的水里钻出一个人来，双臂也趴在了浮木上，似乎是有些筋疲力尽，他喘息着。

“兄台不是说会水么？”高言许讥讽她。

她却全然不生气，她看着他笑了起来，他额前有两绺被水打湿的碎发，发梢滴落的水珠滚在脸上，顺着他的眉骨缓缓滑下来，从颧骨，到下巴，然后滴入水中，泛起层层涟漪。

她看得有些出神，高言许碰了碰她：“吓傻了？”

乔姿蓉回过神来摇摇头：“会是会，就是没吃饱，没力气。多谢兄台救我。”

“先上岸，还能游吗？”高言许问。

乔姿蓉点点头，她的牙齿都在打颤。

高言许瞥了一眼她的手腕，然后叹了口气：“算了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趴着吧，我送你上岸。”

“有劳兄台。”乔姿蓉哆嗦着说。

高言许调换角度，游到了乔姿蓉的身后，推着浮木正要往岸上去，但两个人都在水里，使不上力气，推了几下还在原地。

忽然上游飘下来一块木板，木板上似乎躺着一个人。乔姿蓉定睛一看，竟然是昏迷的八王爷，他也是全身湿透，手脚都在水里泡着。

“兄台，有人。”乔姿蓉推了推高言许。

高言许瞬间眼睛亮了，说：“等我一下。”

高言许游过去，拦住了顺流而下的八王爷。

乔姿蓉心里有些感慨，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关键时刻高言许还是担心自己弟弟的。

高言许推着高天琪的模板游过来，然后对乔姿蓉说：“你俩换个位置。”

乔姿蓉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你那块木头太小，你上他这块木板上来，我推你上岸。”

乔姿蓉：“……”

她是不是出现幻听了？她能收回刚才兄弟情深的猜想吗？

“还愣着干嘛？ ”

“那他怎么办？总不好……”乔姿蓉想说，她这命应该没有八王爷值钱。

高言许皱着眉，实在不懂眼前这位兄台在别扭什么，耐着性子解释道：“他没意识，搭着浮木便能上岸，你生龙活虎的，总在水里给我阻力，我一人如何推你们两个人上去？倒不如，让你完全趴在木板上，我倒能省些力气。兄台，你到底想不想上岸？”

乔姿蓉登时脸红了，好在月色下也看不清楚，她手脚并用爬上了木板，高天琪搭在一边，高言许推着二人游上了岸。

到水浅一些的地方，乔姿蓉也翻身下来，跟高言许一起搀扶着高天琪走上了岸。

只听高言许骂道：“这小子吃什么了，这么沉。”

总算是上了岸，三个人一起躺在了岸边的青草地上。短暂的得救之后，她感觉到了寒冷，她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因为被水打湿后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身上，勾勒出了她的身形，胸前的起伏怎么看也不像个男子。乔姿蓉瞬间双手环抱，试图掩饰一番。

“兄台你怎么了？”高言许问。

“没什么！”她如临大敌，背对着高言许说，“我冷。”

高言许用力按着高天琪的腹部，试图通过挤压排除他喝下的水，但高天琪一直未曾醒过来。

“兄台，你若是方便，可否给他渡口气？我怕时间一长这小子死了。”高言许又用力按了一下高天琪。

乔姿蓉瞪大了双眼：“我我我我……我不会。”

“嘴对嘴吹一口气即可，兄台帮个忙。”

“你吹吧。”乔姿蓉背对着二人，肉眼可见的慌乱。

第3章 三人行必有坏蛋（下）

高言许纳闷：“兄台可是害羞？我们均为男子，又是救人。”

乔姿蓉十分挣扎，她知道救人要紧，可她……

算了，乔姿蓉到底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就这样逝去，她想起在除夕夜，八王爷虽然不能救她，却也冒着风险来跟自己说了一句提醒。

乔姿蓉深呼吸一口气，牙齿都在颤抖着，说了句：“来了。”

高言许心中一喜：“多谢。”

他的力气即将耗尽，然而高天琪还没醒来，他心中十分担忧。乔姿蓉已经挪了过来，俯下身去，高言许瞥了一眼，惊愕的发现，这位兄台好像是有个耳洞，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顺势而下，看了看她的脖子，并无喉结。紧接着联想起方才这位兄台的扭捏，他心中暗道不对，在乔姿蓉就要碰到高天琪的一瞬间，高言许推开了她。

乔姿蓉摔了个屁股蹲，不解地看着高言许。

高言许别开眼，完全不敢看乔姿蓉，只说了句：“我来！”

然后高言许猛地吸了一口气，冲着高天琪俯下身去，就在他马上要碰到高天琪的时候，高天琪一口水喷在了高言许的脸上，高言许猝不及防，闭上了眼睛，如同一个弹簧一般，离高天琪两米远。高天琪撑起身，猛烈地咳嗽起来。

再看高言许脸都绿了，转身走到河边去，一头扎进去，狠狠地洗了个脸。

高天琪此时才恢复了全部的意识，眼睛里有了焦距，他抬眼便看到乔姿蓉在自己跟前，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她，她的头发也有几缕垂下，方才并未发觉，她的皮肤如此白皙细腻，眉清目秀的不像个男子。高天琪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嘴唇，难道是她救了自己？

“是你救我？”高天琪缓缓张口。

乔姿蓉正欲摇头，高言许已经从河边折返回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他没好气道：“既然醒了就快起来，这地方不对劲。”

“可发现什么了？”高天琪问。

“太安静了。”高言许回答道。

高天琪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来，乔姿蓉吓了一跳，却见高天琪挡在了高言许的身前，眼睛朝四周观察着，警惕道：“兄台请站在我身后，若当真有危险，请兄台不必顾及我，先行离开。”

高言许目光如炬，大掌按在了高天琪的肩膀上：“别放屁了！”

高天琪：“……”

乔姿蓉：“……”

高言许接着道：“危急关头，我怎会丢下你。一起迎敌便是。”

高天琪的眼睛瞬间亮晶晶的，似乎是感动，略带了一些鼻音，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感动哭了，他道：“好！我与兄一起。”

“屁话真多。”

乔姿蓉目瞪口呆，她猛然间有些怀疑，当初选皇帝的标准到底是什么？这高言许动不动就说脏话，反倒是这八王爷高天琪，更有文采一些。还有就是，方才在阳春阁的花楼上，分明感觉到两兄弟不对付，可现如今，为何高天琪知道有危险，愿意为高言许付出性命，而高言许在危急关头却也没有丢下这位兄弟。现如今还上演了一出兄弟情深，她着实搞不明白了，这俩人到底是关系好，还是关系不好啊？

正发呆，高言许叫了她一声：“过来。别发呆了。”

乔姿蓉走过去，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皇帝，她平民，如果真的要发生什么，那估计就是牺牲她了。乔姿蓉颇为感慨，站到了高天琪的身前，却没想到，高言许一把将她拉过去，直接甩到自己身后，兄弟二人并排，将她护在了身后。

乔姿蓉微微诧异，只听高言许道：“别挡路，走吧。”

竟然……如此……

她不会武功，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但兄弟二人均是如临大敌的样子，乔姿蓉也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她下意识抓了下高言许的衣摆，三人慢慢往前走着。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飞了过来，高天琪如风驰电掣一般，用短刃将其弹开。

“兄台小心！”高天琪提醒道。

“可还有兵器？”高言许问。

高天琪把短刃递过来，高言许一皱眉，一边用腰带挥舞着抵挡箭矢，一边骂道：“出门就带一把匕首？！”

高天琪并不敢顶嘴。

乔姿蓉叹了口气，怎么好意思说别人，你还什么都没带呢。

“兄台可带了？”高言许又说，显然是问她。

“不曾。”乔姿蓉回答，底气莫名就不太足。

高言许似乎烦得很：“你出门不带个防身的也敢去青楼？！”

乔姿蓉：“……”骂自己弟弟也就算了，怎么还骂她呢？

但是她也不敢顶嘴，虽然高言许没有爆出自己的身份来。

“一个也指望不上！”高言许嫌弃道，他蹲下捡了几块小石子，然后运内功，朝着黑暗扔了出去。

石子击中，发出闷闷的声音，有几个人影从树上掉下来。乔姿蓉这才看清，竟然是五个黑衣人，都蒙着面，看样子与他们在阳春阁遇上的一样。

猝不及防，高言许猛地拽了她一把：“得罪了！走！”

说完，她就被高言许架着，脚不沾地地跑起来。

足足跑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从涌泉河的下游沿着树林跑，一直跑到了闹市，河岸上灯火通明，不远处便有云吞摊。乔姿蓉上气不接下气，他松了一下胳膊，她直接瘫软在地上。

高天琪也喘着粗气，扶着树才站稳。只有高言许神态自若，连喘都没喘，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他神态却还是有些紧张，四周看了看，冲二人摇摇头：“不安全。”

乔姿蓉瞥了一眼，这地方眼熟，竟是那涌泉河下夜市的入口。她想了想，今日初一，涌泉河下的夜市开了。她急忙道：“你们可曾听说过涌泉河夜市？”

高言许和高天琪听到涌泉阁夜市的时候，神情都有一丝不正常，二人一口咬定：“没听说过。”

乔姿蓉心想要不是上辈子就认识你俩，我就信了！她也不拆穿二人的谎言，指着不远处的井口道：“一个鱼龙混杂，什么都能买的地方，最适合躲藏。那就是入口，我们去吧。”

“好。”高言许爽快回答。

三人跑到枯井旁。

“兄台，在下先下去吧，以免有危险。”高天琪一抱拳道。

高言许点点头：“小心。”

由于方才的一路狂奔，乔姿蓉此刻身上的衣服干了大半，没有再紧紧地贴在身上，她动作自在了不少。

高天琪下去以后，高言许没有立即下去，反倒是转身问了乔姿蓉一句：“兄台当真就不怀疑他是什么人？为何有人一路追杀。”

乔姿蓉若是没有经历过上辈子的普通人，那肯定就怀疑了，但她本就生性淡薄，再加上这兄弟俩的身份对她来说就是明牌，一个微服私访的皇帝，一个刚从封地入境的王爷，追杀你们的人肯定是知晓你们身份，所以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她不好明说，于是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你我三人相识本就是一场缘分，你不问我，我便也不问公子你，更不会问他，还望公子不要越界。涌泉河下，宝物都不问来路和去处，我们又何必一定要问呢？”

高言许颇为意外，眸底竟然有些欣赏的神色。

“我更好奇你是谁了。”他说。

乔姿蓉不知如何回答，正在此时，枯井下面的高天琪喊道：“井内果然别有一番天地！二位兄台！快下来吧！”

乔姿蓉顺势说道：“你先我先？”

高言许一摆手：“请。”

乔姿蓉跨坐在井口，正准备跳下去，高言许忽然对井口喊了一句：“兄台让让，别砸着！”

乔姿蓉：“……”

她想说，她虽然文不行，但是骑马射箭，这些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强了不知道多少，上房揭瓦也是她的拿手好戏，这也太不相信她了。她摇了摇头，身体往前一拱，整个人没入井口，然后稳稳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