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令是一群很有理想的人。”李仕林忽然的道。

这让萧穹不由得抬起了头，无论如何，他对人的理想还是有着兴趣的。

萧穹的目光让李仕林不再觉得世界是沉寂的，他轻轻的道：“龙想要海，潮令也想要海，于是便与龙争海，他们啊，是一群不服气的人。”

“难以实现的理想！”萧穹只轻轻的叹道。

“难吗？”李仕林摇了摇头，“总能从龙的手里夺来一些。”

萧穹露出一抹轻笑，摇了摇头道：“海从来就不是夺来的，也不是谁想要就能要的，就好像天地不是谁想拥有便能有的，我们有的不过是行走的自由。”

李仕林闻言，认真起来，他摇了摇头道：“不是自由，是权力！”

他很认真的道：“是谁能有更多生存空间的权力！”

“你是明白的，天地间的资源是有限的，人少占一分，那一分不会消失，而是被其它物类的占去。

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天地确实是你们道人所说的那样，自在自存的，可天地间的物类不是，天地间的物类是需要生存的空间的，越大的空间，能诞生越强大的物类，没有生存空间的物类最终会毁灭。”

李仕林说着最朴素的生与杀的道理，最朴素的存与亡的道理。

萧穹不明白这个道理与潮令有多大的联系，所以他看着李仕林。

李仕林道：“其实很多人都不在意潮令与你谁强，人们只知道压服了潮令的人，总是比潮令强的，比潮令更强大的人应该能为人带来更大的海权。”

他叹了口气，“但你啊，你偏偏不会去争海权。”

萧穹懂了，他道：“所以我胜了，对这座城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李仕林摇了摇头，道：“只是这座城市在关于海的问题上很难再有一个有力的声音。”

“天下大事总是难做的，所以总需要一个声音来告诉人怎么做，人迷恋成为这个声音。

为了成为这个声音他们不惜压服天下出头人。

现在一个更大更洪亮的声音压过了先前的声音，本来这是一件好事，可是这个声音在压服了那个声音之后又沉寂了，这就不是好事，因为先前的声音再也不是那个压服天下人的声音了，于是人心便散了，于是力量便散了。”

李仕林轻轻的道。

他怕的是这，他是一个胸怀着这座城市的人，胸怀着天下人的人，他怕在争夺海权的时候没有一个有力的声音。

萧穹忽然很感谢李仕林，因为如果换作华秀来，华秀一定会用另一种方式，一种不让人待见的方式，一种萧穹无法知晓的方式，一种一定让萧穹难受的方式。

李仕林很宽容，他只是把他知晓的利害告诉萧穹，然后把选择权给了萧穹。

世间事啊，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事情，也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和一群人的事情，它是无数人和无数人的事情。

萧穹好像在一个最不赶巧的时间碰上了这个最麻烦的症结。

南海啊南海，它的风云已经酝酿到了连春申江畔都能听见那无声风雷的程度了。

“您希望我怎么做呢？”萧穹轻轻的问道。

李仕林的肩耷得更厉害了，因为要离开的人会选择离开，而做出询问的人是本就不愿离开的。

他用一种很衰弱的语气道：“我太老了，你们太年轻，我既劝不动他们，我也说不动你，其实从我们开始聊的时候我就该知道的，只是我就是太想说了，以至于现在让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

萧穹轻轻的道，“你可以让我离开！”

萧穹说得很认真，好像只要李仕林说了他就会离开。

李仕林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目光看向萧穹，岁月带给他的不止是苍老，还有智慧，他摇了摇头，：“我不会说的，在这个问题上我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

他静静的道：“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想对我们失望，你想把心头的那丁点不圆融用对这个世间的失望斩了去，然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了无牵挂的去求苍天那绝对的公平，去得道人梦寐以求的那颗齐平一切的心。”

李仕林笑了，笑得很得意，“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他们是同胞，你也是，在这点上我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

“我们得先对自己公平！”

李仕林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萧穹，打碎了萧穹所有的希望。

但也仅仅只是一种浅浅的希望。

萧穹轻轻道：“我无意成为任何声音，更无意压服天下的某一个人。”

他看着李仕林，“所以我给他们选择的权力，选择和平，选择并育的权力，也给他们选择争斗，选择不休的权力。”

李仕林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总是这样，非要把自己放在一个最卑弱的位置，又偏偏一步也不肯退让！”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有着年轻朝气一样的东西呢，争心，争心，以你们的本事只要愿争便能争来世间绝大多数东西！”

萧穹被李仕林的话激起了争心，他终于直起身头，用一种几乎无视般的目光俯瞰向李仕林， “瞧不上！”

瞧不上就是瞧不上，不是歧视也不是轻视，而是瞧不上，就像心苦眼里头只有苦，就像刘恨的眼睛老望着天，就像凤朝只在乎他的剑。

除了他们心底头的东西，他们什么都瞧不上。

李仕林几乎是震撼的看着那双破碎的瞳。

那瞳离他很近，近得他几乎能看清那一道道碎裂的痕迹，近得他甚至能看见瞳里那一闪而过的苍白。

那么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他也本就明白，只是未曾有近在眼前的深刻，他垂下头轻轻的叹了口气，用更轻的声音道：“也许就是因为你们的这分瞧不上吧！”

也许就是因为这分瞧不上，他们才在这个时代一开始便走得很远，很远。

可也正是这分瞧不上，让他们也太招人忌恨了，对世间绝大多数人而言，瞧不上就是瞧不上，瞧不上本就是歧视，甚至漠视。

人最受不得这种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