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幻仙姑承认贾赦很强，但是，那是力量上的强大。

人的强大从来都不是只看力量上的强大。毕竟，力量上的强大是会流失的，随着时间的消磨，随着日寒月暖，一点点地离开那逐渐老去的身体。

心灵！

心灵才是归宿。

而在心灵上，谁都是平等的。

皇帝、将军，元帅，丞相等等能够说出来的人的心灵都是平等的。而正是因为这份平等，这份源于灌愁海最深处七情六欲之中愁思的毒才能够越过强健的肉身进而侵蚀灵魂的一切，并以灵魂为根源，侵染肉身，将所有沾染此毒的人拉入死亡。

但是，仅限于~人！

警幻仙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在一瞬间被无数的黑色愁思所化的气泡所包裹的男人，看着那仅仅靠着胸口起伏才能够判断还活着的男人，之前眼神之中的惊慌、恐惧、愤怒等等情绪都已经消失了。

仙神有情，仙神易老。

那，如果仙神无情呢？仙神自然就不会这么快被时间带走一切。

同样是沾染那令人绝望的黑泥，警幻仙姑并没有半点所谓的悲伤和忧愁来被黑泥催动，自然也就不会陷入其所构造的幻梦之中。这才是仙神成为仙神的原因，无情无爱，断七情，舍六欲。

甩甩衣袖，将自己衣袖之上的泥水甩干净之后，看着因为贾赦的突入而变得有一些破损的仙界，警幻仙子皱了皱自己的眉毛，开始催动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夺回贾赦所把持的部分。

但是，警幻仙子都没有想到，即便是贾赦已经步入了沉眠，即便是贾赦夺取的天地只是因为贾赦那近乎本能地掠夺，但是，她就是无法从贾赦所占据的部分之中取下一丝一毫，就好像是那片天地已经被贾赦从这片仙境之中啃下来，成为了另外一个世界。

“好手段。”

在片刻之后，强行催动力量才勉强在贾赦所啃下的世界跟自己的仙境构建了一道联系的警幻仙姑擦了擦自己额头上许久没有生出的薄汗，脸上还是露出了几分惆怅。

警幻仙姑根本没有想到，贾赦即便是已经被那海底黑泥所代表的绝望忧愁所击溃，陷入沉睡，但是，他的心神依旧有一部分牢牢把持着这片悄无声息被贾赦啃食掉的天地。

该死的兵家！

只是，即便是暗自咒骂看着那个依旧陷入沉睡的男人，警幻仙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破解之法，刚刚才压下的杀意再一次沸腾。

不过，警幻仙姑的杀意还没有持续多久，甚至警幻仙姑的手段都没有动用多少，那外来的杀意就直接激起了贾赦肉身的本能反应。

脚掌发力，硬生生抓着大地，借着强悍到极点的浑身肌肉的力量，硬生生以全身僵直的形势从地上站起了身子，像极了僵尸起尸。

但是，区别于那些茹毛饮血的家伙，贾赦更凶，更强，甚至因为心灵没有把持肉身，贾赦的拳头比之前更为凶狂。毕竟，他的力量再无约束可言。

只是一瞬间，在那拳头贴近肉身的时候，警幻仙姑就有一种招架不住的感觉，甚至在那可怕的拳锋之下，警幻仙子甚至有一种只要自己给那个莽汉机会，自己说不定会被这个怪物毫不犹豫地吃掉的感觉。

邪门！

远远地，看着警幻仙姑所用之法在贾赦肉身本能反应之下仍是左支右拙，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眼眸闪烁片刻，在警幻仙姑还在跟贾赦交锋的时候，他们两人就顺着渺渺来的路，消失在了这片太虚境之中。

已经知道自己不是贾赦对手的他们自然清楚，即便是留在太虚幻境之中的他们也不可能帮上什么忙，还不如返回人间，为长生宴的丹头多准备一些新鲜的仙葩之血。

而等到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在看到周围那熟悉的红墙砖瓦之后，两个勉强死里逃生的男人嘴角才生出了几分快乐和舒爽。

只是，就在他们还没有享受半点现实的真实，即将进入贾府的瞬间，另外一个身影裹挟着无数的黑暗，将这两个突兀地出现在这里的男人拉入了即便是贾赦都没有完成的世界中去。

漫天月影之下，狼嚎而悲。

“欢迎来到狼谷。”

盘坐在狼群之中，在群狼环抱的情况下，看着眼前的一僧一道，贾敬的脸上露出了哪怕是超过一丝的情感付出都没有的笑容。

同时，在黑夜的掩护之下，狰狞的狩猎者们缓缓地睁开了他们散发着莹莹绿光的眼睛，跟贾敬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睛。

……

贾赦承认了那黑泥的强大。

贾赦看着眼前在自己面前不断回放的记忆，一点点将他记忆之中即便是他都不愿去回想的愁苦之事皆化作了梦，缓缓地在他的面前不断播放。

父亲逝世之时，妻子离世之时，儿子离去之时……

在无数的痛苦和愁苦之事在他眼前重复出现之下，贾赦脸上的愁苦愈发明显。

但是，渐渐地，贾赦双手开始合十，脸上生出了几分温柔之色。他盘膝而坐，开始诵念起了当年那个大和尚送给他的那本《心经》。

“观自在……能度一切苦厄……”

低沉的诵经声传遍了这个只有贾赦的世界，一点点地将黑泥之中的那份勾人心魄，有情皆孽的力量从愁苦的世界之中剥离出来。

看着那恍若明珠一般一颗颗在自己的面前凝聚的孽鬼之力，贾赦口中诵经声不停，他起身，弯腰，捻起掉落在地上，还在不断滚动的孽鬼之力，举到眼睛之前，借着这些透明的珠子之中，贾赦再去看所谓的自己的愁苦之梦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己的悲伤和无奈，甚至绝望。

心魔！

贾赦无比肯定。

因为仅仅是外魔作祟的话，贾赦不可能被拉入如此非想非非想的世界，斩断他与外界的联系。

唯有心魔，唯有生存在他心中的心魔方可。

只是，心魔在哪里？

贾赦的身子转动，带动他手中的珠子，看着那珠子的眼睛一起转动。

突然，贾赦发现了就在不远处突兀地站着一个跟自己一般无二，却满脸是泪，异常苍老的男人。

迈开步子，贾赦一点点地靠近那个跟自己如出一辙的灵魂。

只是，就在他即将伸手触摸到那个灵魂的时候，最为愁苦的事情于贾赦眼前迸发，迷了贾赦的眼，阻了贾赦诵经的嘴。

人生最后一苦——自己之死。

贾赦抿了抿自己的嘴巴，看着那泪流满面的自己，合十的双手微微分开，只留十指的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