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沪市的火车票不便宜，硬座也要四块六一张，来回就是九块二，是沈夏竹半个月的工资。她现在辞职了，还清了家里的钱后，目前的存款也就三十来块。再没有收入来源，手上那点钱没多久就能"荡"空了。

她拒绝了沈夏莲要给她买票的好意，亲姐妹明算账，现在自己还有点钱，就算哪天真没钱了需要小妹救济，她也要在小本子上把账记了，到时候还得还。

八十年代的绿皮火车，可没有几十年后的空调软座。车身哐当哐的朝前驶去，6月中的车厢里闷热嘈杂，屁股底下的绿色座椅硬邦邦的也不能调节姿势。隐隐约约听到别的车厢里有叫卖声，有些人买一张最近的火车票，能在车上待一天，就为了在各个车厢里来回走动卖点吃食。车厢不远处不停传来孩子的哭声和家长的责骂，好像是把水打翻了。沈夏莲坐在靠窗的位置，沈夏竹紧挨着她坐在长椅中间，坐在沈夏竹身边的男人脱掉了脚上的胶鞋，一边坐着跟过道那边的同伴聊天，一边跟抠着脚趾，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向四周散开。

桌子对面，是对穿着得体的夫妻，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眉头微微皱了皱，手上的报纸被他立在桌上，挡住他朝向妻子的脸。他的妻子也朝他努了努嘴，两人头碰头窃窃私语起来，

还好当时放弃了让沈夏竹去羊城进衣服的想法，从萧县出发去沪市只要两个多小时，熬一熬也就到了。但要是坐着这种绿皮火车去羊城，得坐十几个小时，可能还要在火车上过夜，就沈夏竹那干过什么体力活的小身板，估计人还没下火车，就得先进医院。

好不容易下了火车，出了站。"夏莲，我们去哪看蛋糕和奶油啊？"沈夏竹拉着小妹努力的从人群里挤出来，抓住了路边的栏杆，才勉强站定。沪市果然是大城市，就一个火车站，感觉她们整个镇的人加起来都没这里多。

"先去市区转转，到那了再打听消息。"其实沈夏莲也没什么头绪，毕竟几十年后，打开手机，全世界城市的地图都在上面了，输入沪市，能从高楼大厦到大街小巷，公园深处到弄堂路口都给你推荐个遍。这会没有攻略一说，没有熟人，就得自己慢慢摸索着找门路了。

两人随着拥挤的公交车进城，沈夏竹从下了车，眼睛就没有休息过，都快忙不过来了。

"夏莲夏莲，你看，好大的电视机！"这会，沪市最繁华的南京路上已经出现了巨幅广告。还是国外进口的电视品牌。

"三姐，你看着点车，小心给撞到。"沈夏莲拉着她姐往路里面走，越市跟沪市的繁华程度没法比，这会沪市路上的小汽车已经不少了，自行车更是满大街。不能再像在越市的小镇上一样肆无忌惮的走在马路中间了。

沪市真的到处都是人，车站挤满了赶上赶下的旅人，路上自行车大部队川流不息，公园里全天都有老头排的整整齐齐在打太极，百货商店里更是人满为患，好像里面的东西不要钱一样。

沈夏莲瞅着个女人比较和善，便拉她问路，"阿姨，您知道哪里有卖奶油蛋糕的吗？"五十一岁的灵魂装在十一岁的壳子里，刻意夹着声礼貌的询问，让被拉住的中年女人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很有好感。"奶油蛋糕啊，那得去淮海中路呀，那里都是西点店。侬往前面那个红绿灯直走……诶，算了，阿拉带侬起。"女人看着两个小姑娘，大的那个也才20出头，小的估摸着才十岁上下，好心的给她们带路过去。

"谢谢阿姨，你人真好。"出门在外就得嘴甜。多说点好话，又不掉块肉。这是上辈子沈夏莲每每用来教育女儿的，这会也用在了自己身上。

沪市国营食品厂、哈尔滨、海燕、老大昌……一堆几十年后的老字号，现在也已经名声在外了。从玻璃窗外往里望，放着满满当当的面包蛋糕，整条路上都都弥漫着鸡蛋面粉和糖混合的香味。

一家点心店前，沈夏竹的肚子咕噜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这就是书上写的西点啊，可真香啊，这会的西点都是论个卖的，橱窗里明码标价，蝴蝶酥三毛八一块，花生饼四毛一个，，豆沙条儿毛一。这么薄的一块蝴蝶酥，竟然要两毛钱，沈夏竹很不能理解，得吃多少块才能饱肚子啊。纯粹就是为了解馋，过个口腹瘾的话，沪市人可真奢侈。

沈夏莲看到店员拿出一块奶油瑞士卷，垫在一张方形油纸上推给柜台外的顾客。这会竟然已经有瑞士卷了！瑞士卷里的夹心不就是奶油！

点心店不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不会人挤人忙不过来，沈夏莲拉着沈夏竹走进店里，先挑了点其他的甜点，最后再问柜台里的大叔要了两块瑞士卷。沈夏莲仗着年纪小，站在柜台前拿起瑞士卷就啃了一口，就是这个味！植物奶油的味道！相较于几十年后年轻人对植物奶油的嫌弃，沈夏莲这个中年大妈却无所谓，她觉得只要是奶油，味道都挺好的。反正这会也没得挑。

"哇，姐姐，这个好好吃呀！"又到了装可爱的时候。"叔叔这个里面是什么呀？"听沈夏莲说的是普通话，柜台大叔就知道她们是外地人，便用带着浓烈上海口音的蹩脚普通话回她，"伊个四麦淇淋！娇管好吃嘞。"

麦淇淋瑞士卷，8毛钱一块，她们要了两个。加上其他的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一共是三块六毛钱，进门前，沈夏莲就塞给她姐五块钱，说让她拿着买单。

她自己则在边上继续套近乎，"叔叔，这个麦淇淋怎么这么好吃呀，有没有单独卖这个的？"

柜台大叔的内心其实有点鄙视，果然是外地的巴子，谁会单光吃麦淇淋的？但小姑娘看着才十岁上下，比他最小的孩子还小，不能对小孩子态度不好。"都是配蛋糕同吃的，光吃麦淇淋弗莱三，要腻死个。"

"可是一个蛋糕太贵了，我只想吃麦淇淋啊。你们这真的不能单买麦淇淋吗？"沈夏莲趁机把话题再拉近一步。

"阿拉这里是食品店，又不是原料店。"大叔无语，乡下巴子就是憨头憨脑的，跑到他们食品店要买西点原料。"侬真当欢喜哪油，就到陕西南路上去，有家食品原料店，阿拉这边的麦淇淋都是伊拉进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