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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子之危

作者:柔茗剑 | 分类: | 字数:55.3万

第232章 晴翠因春

书名:质子之危 作者:柔茗剑 字数:3112 更新时间:2025-01-30 01:54:32

清晨起来,庆王多了个习惯,去书房观画。质子之画竟然藏着自己心中嫉恨之人的光芒,匪夷所思地挺立在巅峰之上,因此初见此画,他登时抽剑欲劈碎它,但剑光触到画作之上,忽然间暗了下来,仿佛在恳求主人放过这样珍贵的画作,让其在数十载、上百年后,仍然耀眼、明亮地存在着。

此刻,庆王负手而立,品读濮舟藏于画中的思悟、志向,放眼棠延天下,其画、其字都是无人能超越的。然而,他就是想不明白,困于惜泓居内的质子是如何得其真传,挥就连自己的斩情剑都不忍伤害的传世之作的。

思量至此,庆王忽而想起此前濮舟少时之作被斩情剑毁掉之事,嘴角竟微微上扬,意识到质子超越濮舟只是个时间问题。多么好,他看了一眼安卧于书案上的宝剑,感慨道,“斩情啊,多谢你救下此画。”

质子对于自己画作的命运并无感应,他只是专注地过自己的日子,当然,露泫的出现也促使其在平静之下,积蓄起更大的重返南疆的斗志。此志落于笔端,无论是字还是画,都起了微妙的变化,然而叶明仙看破而不说破,只在心中为丈夫感到高兴。

于此阳光明媚的上午,质子特地为妻儿抚琴,曲子是随心而奏的,旋律明媚,充满万物复苏的热情,孩子听得聚精会神,不哭不闹, 直至质子停手,四下安静,泓儿才意犹未尽地哼了几声。妻子提醒道,“修郎,此曲应该有个名字。”质子答道,“晴翠因春——你觉得如何?”

“这名字真好。”叶明仙轻轻点头,感觉心底潜入了几缕柔暖的春风。“我记得六岁那年,兄长出门踏青,偷偷将我带上,马车走出去很远,很远,摇晃颠簸之中,我竟就睡着了,醒来已被父亲逮住,什么景色都没有看到。兄长挨了打,板子一下一下地拍下来,他一阵一阵地大哭大叫……”说着说着,明仙发觉孩子已靠着自己睡着了。

“等我们回去南疆,每逢春天,我都带你踏青。”质子说得十分郑重,明仙觉得心里很暖,很踏实,遂回应道,“回去南疆之后,您的天地就大了,要筹谋、运作之事千件万件,因此我来持家就好,唯有家和顺稳固,您才能着眼天下,有所成就。”质子答道,“无论如何,我会尽心尽力,不叫你我夫妻之情冷下去。”

叶明仙心里明白,丈夫虽仍是少年,但对她的承诺一定是认真的、会一直铭记于心的。未来纵有千难万险,以及千花万树的芬芳诱惑,然而只要夫妻之情不冷,她都可以泰然处之。

夫妻二人各有所思,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迈步进门,直至随后而至的晋威轻咳一声,二人才回过神来,目光齐齐地聚在眼前的英俊、清瘦、略微驼背的老者身上。“父亲……”叶明仙完全没有想过父亲会亲临惜泓居看她,一时之间如在梦中,整个人呆住了,连父亲伸出手来,示意将外孙抱给他瞧瞧都忘了回应。

质子定住心神,急忙快步上前,大礼参拜岳父,明仙这才跟着跪下,叩拜父亲。叶太尉伸手搀起女儿女婿,顺势将睡得香甜的外孙抱入怀中,一股油然而生的喜爱冲击着老谋深算、情感几近干涸之人,迫得他低头在孩子的脸庞上轻轻一吻,落下热泪。

孩子醒了,灵动的大眼睛一直盯住陌生的老者,小手摆弄着其花白的胡须,忽然用力一抓,惹得叶咏流叫了一声“疼”。不等父母训诫,孩子便就停手,又用惹祸之手抚摸着老者脸上的泪痕,咿咿呀呀地说了些什么似的,顷刻逗笑了自己的外祖父。

父亲的笑容叶明仙几乎未曾见过,记忆之中,父亲严厉得很,总是眉头紧锁,眸色深深,一脸不满意、不高兴的样子。“你们分明还是孩子,却也有孩子了。”叶咏流感慨了一句,语调中带着疼惜、怅惘之意,很有人情味儿。

父亲此番真情流露着实令叶明仙意外,但她心里还是冷静地想,父亲对她之情,甚至于对兄长之偏爱,都抵不过“仕途前程”四字的。对父亲来说,无论到了何种年纪,身边围绕着多少浓情暖爱,对此四字的偏执欲望都不会受到半点儿牵制的。

晋威冷眼旁观了片刻,便开始依礼上茶,泓儿对外祖父的兴趣果然持续不了太久,挣扎着欲回到母亲的暖怀里。晋威见状,命守在门外的林想请来叶小鹛,小鹛行事向来利落,施礼而入,又抱上孩子迅速离开了。现在,女儿女婿便可专心等待叶太尉说出正题来了。

“今日下了早朝,我特地去拜见陛下,禀告昨夜梦见故人之事,明仙之母离世多年,首度入了我梦,料想是责怪女儿出嫁之后,我不曾来见见女儿女婿,以及外孙。陛下准我所求,我这才急急地赶来,见你们夫妻和睦,孩子聪明康健,我也就安心了,今夜定去扫墓祭拜,与异度之人聊叙一番。”

这当然不是正题,夫妻二人心明如镜,皆以浅浅的笑意当做回应,不予置评。叶太尉当然扫兴,不过也早有预料。女儿素来是清冷的性情,话少,沉静,至于女婿嘛,自小就是卓尔不凡又谨言慎行之人,心思如海,难以看穿。冷眼瞧了瞧此二人,叶咏流不禁佩服起当初做媒的临安公主来,竟能将这样“绝”的两个人配在一处,果然就得到琴瑟和鸣、相得益彰的结果来。

“只是,你们的兄嫂过得十分不畅快啊。”叶太尉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婚后没有开花结果之喜,这我倒是不急。”不急才怪。明仙心想。“你们这嫂子性格开朗、泼辣,常有惊奇之举,我也不愿多说什么,料想草原儿女多半如此,是吧?子修。”荀子修倒是说了实话,“也不好一概而论的。”

“对啊。”叶太尉点了点头,“你也是南疆儿郎,却有皇都男子沉稳大气的性情,足见后天的环境可以改造一个人的。”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仿佛南疆皆是蛮夷,大都粗鄙蛮横,登不得大雅之堂。然而妻子在旁,质子也不打算还击什么。

因四人皆不再开口,一时间屋内甚是沉寂。僵持良久,叶太尉清了清嗓子,长叹一声,徐徐说道,“因痛失兄长,你们的嫂子情绪一直不好,昨日骤然说出要同图儿和离的话来,我也是大为惊讶的。不过他们夫妻成婚以来,是非不断,并不和美,我想,情势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和离倒也算是一条不伤体面的路径……你们说呢?”

我们又能说什么呢?莫国世子去世,如今莫荣琛做了世子,他自小与颂薇县主关系寡淡,甚至可说姐弟之间嫌隙颇深,因此着眼于未来,县主对于叶府来说再无助益的可能性了。这样的飞扬跋扈又怀不得子嗣的女子,不顺势弃之,又能如何呢?父亲的显而易见的薄情逻辑,令叶明仙之心凉透了。

“父亲,我丈夫自来到皇都,久居于此处,外面的人情世故、是非恩怨于他而言,都是难有见地的。兄嫂之事,我一个嫁出去的妇人也说不得什么,家中之事全凭父亲做主就好。”女儿此言一出,叶太尉眉间登时蹙起一团怒气,冷笑道,“你们倒是撇得干净,不过没用,县主说了,她所结识的人物之中,子修是最聪明、通达之人,且是南疆儿郎,算作是她的娘家人,因此和离与否,全凭妹夫做主。”

“父亲说笑了,和离之事关乎家庭,也关乎棠延与南疆莫国的体面,岂是我们所能做主的?”叶太尉稳住情绪还击道,“原来你明明知道事关重大,刚刚却还说全凭为父做主,你自嫁了出去,心全给了丈夫,竟不留一分一毫的情感给娘家了。”

形势至此,质子不得不开口道,“和离之事,若大嫂想听我的建议,我还是可以说上几句话的,烦请岳父费神转达。”明仙一愣,与丈夫对视一眼,见其沉稳一笑,心情立时平静下来,闭口不言了。“嘴上说的是和离之事,心里涌动的却是思乡之情。兄长离世,她想回去南疆祭拜,见见父母与弟弟,实乃人之常情。只是归途太远,她远嫁而来,回去谈何容易?若大哥肯与大嫂风雨同路,一路同行——”叶太尉立即摆手,音色严厉地说,“若到时候图儿受了县主蛊惑,不肯回来皇都呢?实乃下策!”

明仙接过话来,冷冷讥讽道,“原来父亲也是心明如镜,反复衡量过的,既然大嫂回去南疆心意已决,唯有和离是最便利、无害的策略。只是,决断之责推给女婿就好,若有刀子落下来,不伤及您与兄长便好。”一个茶杯被叶太尉狠狠摔向地面,却并未碎裂开花,而是稳稳落入晋威之手。“此杯乃太子殿下所赠,不可无端被毁。”杯子归于原处,屋子里也再度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