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之危
作者:柔茗剑 | 分类: | 字数:5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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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微妙一瞬
深沉古老的香气在高大而宽阔的书房里默默释放,敬宗在一盆盆姿态万千的兰花间缓步行走,偶尔会稍作停留,伸手抚弄鲜嫩优美的叶片。时间就这样舒适而安静地行进着,直至长而有力的手指拂过一片宽厚雄健之叶,于短短而微妙的一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凄婉而充满爱意的问候,“陛下,您还好吗?”
“臣妾与您是有女儿的,可是,您连名字也不曾赐予她,今日机缘恰好,请您为女儿赐名。”敬宗之手捏着富有韧性的叶片,平静地说,“你之哀,在于分明如兰清雅超然,却偏偏得了痴情、痴心之病。罢了,朕会赐‘瞻静’二字予她,再做一场法事,消解你心中怨气。”哀婉之声再起,“您此生只有瞻静一个女儿,临安公主不是——”兰花被骤然打翻在地。
秦芗领命而退,敬宗继续捧书而读,这一回,依然无法专心致志,仿佛每每翻动书页,往时之事便也翻滚而出,令其心潮澎湃。恍惚之间,身子变得更为轻盈灵巧,面孔也回归成青春模样,立于无限春光里,将无比耀眼之兄长比衬得黯淡无光。在所有的与兄长的交锋里,敬宗李烨几乎是完胜的,唯一的败绩便是,便是——李青玥。书页再次翻动,敬宗忽然觉得自心底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李青玥——他在此人世间最为珍视的唯一的女儿,为何偏偏是兄长与婤禾之女?!
其实真相从一开始就清楚明白地摆在聪明而敏感的李烨面前,只是,他选择了回避真相。或者说,真相也无法改变什么——李青玥自始至终都是、也只能是临安公主。阴影犹在,又当如何?父女之情累积至今,早已跨越恩怨情仇,不可撼动丝毫。敬宗合上书,亦关上回忆之门,朝外朗声道,“朕此时有空,想查查公主的课业。”
秦芗倏忽而至起凤阁,面色沉静,言语简练、精准,倒像是来捉拿公主的。焉知见其这副样子,引路之时难免紧张,总觉得圣上此时召见公主,并非查查课业这样简单。如意到底见惯了世面,即使心里也隐隐担忧,面上仍是无风无浪,平静地说,“知道了,请先回去吧。”秦芗回应道,“陛下命我一路护持。”皇宫之内,这样短短的一段路程,“护持”二字着实可笑,然而如意明白,秦芗向来不说废话、笑话。
去往丰渠阁这一路,唯有秦芗护持着公主,黑轮走得不紧不慢,公主也并不催促。其实潘略得了如意特地传递的消息,本想同行,可秦芗不许,说陛下不许,能言善辩之人也哑口无言了。
巧之又巧,行至接近丰渠阁的仁寿廊之时,公主遇见了荀子修,晋威自然也在。“难不成父皇也要亲自查看你的课业?”音色如春日细雨般落入心湖,惹出一圈圈密密绵绵的涟漪。“陛下命小臣同您下棋。”这回答令公主眉梢微微一挑,扶了扶嵌于乌发中的仙人乘凤簪,“那你可要仔细行棋。”子修答道,“小臣自当顾全大局,尽力而为。”
公主拍了拍黑轮的脖颈,灵兽紧忙收回对旧主无限依恋的目光,专心致志地赶路。“你若再如此依恋旧主,本宫便不要你了。”话语轻柔,却也十分笃定,自然不会只有黑轮听见,荀子修眸色黯然,觉得飘散于心湖之雨尖锐如针,衍生出绵密的难以招架的痛感。
公主与荀子修相继进入御书房面圣,进而发现渭王也在,各自都有些意外,却也不全然意外。“看来今日课业若是糊了,我也抵赖不掉了。”听似戏言,实乃试探。敬宗回应道,“确实是大考,恰逢赵卿也在,你们都需仔细着应对,赢者无赏,败者定罚。”
“子修,你向来谦和,本王想提醒一句——此时让棋可是欺君之罪。”战局未开,观棋之人便发声提醒,整室气氛愈发紧张,恰于此时,渭王颏下连续生痛,惊见临安公主运用灵巧的手指连番使力,一根根油亮康健的胡须被迅速拔了下来,待渭王反应过来,仙子已经停手了。
棠延天下敢于如此伤害渭王胡须之人,唯有临安公主,而其如此胆大妄为,自然与圣上脱不了关系。渭王抚弄着胡须,竭尽全力压制住一浪高过一浪的怒意,冷脸沉声道,“公主已不是孩童了,所作所为都应得体有度,此番举动究为何意?陛下在此,微臣想讨得一个说法,不为过吧?”
敬宗端坐如常,抬眉和气地对女儿道,“赵卿向来爱惜一副美须,你如此行事确有不妥,先这样吧,下棋要紧。”公主应声照办,与质子展开交锋,渭王咬牙稳住自己,默默观棋。
随着战况愈发激烈,四人神思皆在棋上,不做他想。质子让棋虽无实证,却也是必然的事实。只是,公主并不领情,行棋大胆随意、不计后果,任凭对手如何煞费苦心地放水,依然速速行至无路可走的境地。公主行事向来利落,从容认输,静等父皇责罚。质子担心圣上敲打过重,伤了公主,若真是如此,自己势必会内疚很久。渭王倒是乐见公主得到一些实质性的教训,君无戏言嘛,转念一想,又觉得圣上或许真的会耍赖,不免有些泄气。
最终,敬宗挑起双眉,望着一双灵动美好的眼睛,开口问道,“朕说了,败者定罚,你怕不怕?”公主轻声道,“怕,但我认罚。”敬宗点了点头,“好,棋局未开,你便惹恼了观棋之人,朕决定请其代为罚你,你可服气?”
敬宗以一记妙手扭转局势,将惩罚败者之责有理有据地推给观棋的渭王,公主与荀子修默契十足地望向这位行事雷厉风行的赵大将军,眼中皆充满光芒。
事已至此,渭王只得正面应对,“既然陛下责臣做此事,用心良苦,臣却之不恭,惩罚倒是不急,臣还是很想知晓公主刚刚行事的意图。”公主答道,“那几根发白的胡须被您染成紫色,前来面圣,论理亦算欺君的,我替您去了它们,不必谢。”
公主眼神灼灼,渭王觉得十分刺目,微抿唇角,经过片刻思量,发声道,“臣是军人,又正值壮年,头发胡须理应体体面面,因此其上偶尔落雪,理应治理,怎好定臣欺君之罪?”敬宗适时亮明态度,“赵卿宽心,此事并不为过……胡须之事,到此为止吧。”渭王听闻此言,只得罢休。“棋上论道,输赢总是难免的,臣以为惩罚不宜过重,不如就请公主花些精力,多抄录一些经典棋谱,以此提高思辩能力,进而精进棋艺。”这一回,敬宗却没有顺水推舟,反而摆了摆手,“赵卿,不可如此,不叫败者痛上一痛,怎能算作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