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3、锣鼓家伙响了

没人要看见那跑的并不是一头猪，而是已经煮熟流油的“红烧肉”，他仿佛又闻到了肉香。当众人都去撵猪的时候，他却未卜先知的早已从自家推出烂架子车。他知道无论死活一会儿都得往回拉，而且他总是时不时的脑子里不知道哪两根神经突然就搭在一起激出火花，他已经预测出那头猪一会儿就要死到野地里。当众人都边笑着围成一圈查看趴在麦地里的死猪的时候，却听见后边人大喊。“赶紧趔！赶紧趔！”

众人回头一看见是没人要把架子车已经拉来了。大伙当然明白没人要殷勤的背后肯定是冲着捞点油水来的，这是要帮着一起处理后续事情，最后能混上一点猪下水或是别的东西。众乡党都笑到：“没人要你这狗日的鼻子现在灵的连还没杀完的猪你都闻的出来肉香！”

没人要并不在意，他两手握着车辕，冲着一堆还笑嘻嘻议论说话的众乡党只是嘴里喊道：“闲传少谝，沟子蹲脸！赶紧抬猪，赶紧抬猪！”

站在乡党堆里的白日鬼这个懊恼呀，自己咋就没想到提前把架子车拉来，他可不想让没人要把这沾光的好事一个人独占，他也明白等会儿回去烫猪、拔毛、处理下水还有很多活，他也是可以给主家帮忙，咋也混上点油花花出来。也在人群里大喊：“没人要，你把车辕回正，大家赶紧抬!”他倒一下成了现场总指挥。

众人把死猪抬上架子车，狗娃子赶紧让媳妇英琴干净的手在他的裤兜里摸出哈德门香烟给众人发，他嘴里不停说着感谢众乡党的话，却看见架子车已经被没人要、白日鬼、李龙、李飞前边拉着跑远了。

没人要驾着车辕，攀绳却被白日鬼抢去，俩人在前边一起拉着车子跑，犹如双套骡子。后边的李飞却喊道：“白日鬼，你的攀绳都是弯的!你到后边掀车！”白日鬼又把攀绳还给没人要，跑到后边来。车子已经上了村中马路，李飞把李龙拉开说：“让这俩货拉去！”

众人回到狗娃子家门口的时候，淑珍和秀兰已经把晒席上的干净麦子找口袋给灌了起来，把地上撒的几把麦子也捡起重新冲洗了，继续倒在晒席上晒着。狗娃子和英琴回来看见了过来又是一番感谢。

狗娃子把灶台重新拾掇好，又重新给铁锅里添上水，白日鬼早抢到锅头口开始扯着麦秸生火。狗娃子当然明白白日鬼和没人要俩人的心思，对俩人说道：“你俩一会儿好好劳动，猪下水给你俩分一点！”

白日鬼和没人要听到狗娃子亲口允诺，这下更来了劲儿。没人要还不放心地说道：“男人说话可不能粑出来再唑进去！”他早已经看到狗娃子媳妇儿一直斜着眼睛不满的看着他俩来帮忙。

英琴又白了狗娃子一眼，心说你倒染这俩万货是干啥？！咱街坊四邻谁不能给？！要给这俩万货？！

狗娃子明白这俩今天是黏上了，那是拿棍打也打不走，心想反正后边活也多，要帮忙就让帮吧。他也看了媳妇儿英琴一眼说道：“放心，男人说一句话，还能坐蜡变卦。”

英琴还是有些不满，但自己男人既然已经答应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水又烧开了，狗娃子一看水太滚，怕把猪皮烫的太红，又往里边添了一点凉水，众人这才又把重新放过猪血、肚子打过气鼓胀的死猪再次抬到铁锅里烫毛。接下来便是刮毛、掏下水、分割猪头，直到把两扇干净的猪肉放在台板上，狗娃子才去脸盆里洗了手，对白日鬼和没人要说：“你俩现在把铝盆里的下水洗干净，把肠子也翻了。”

白日鬼听到翻肠子还有些跐偎，见没人要已经上了手，他怕狗娃子一会儿按劳分配，又赶紧挽起袖子，和没人要一块儿去收拾了。

猪跑了一圈，等于给狗娃子把广告也提前做了，队里乡党都知道他一会儿要卖肉了，心想这知根知底粮食喂的猪比外边泔水喂得猪肉肉质好多了，而且价格也比外边一斤便宜一块钱，早都三三两两围在大门口，还有几个钻到院里一直看他收拾。

狗娃子先从一扇肉上切下三块后腿肉分成三份，又切下三块肋条肉。他害怕一会儿拿到大门口众乡党开始哄抢，他给自己留够，又让李龙和李飞赶紧把后腿肉和肋条肉先提回去，俩娃说还没称，狗娃子大声说：“咱几家以后再甭说生分的话哩！”他又切下一份，让英琴给秀兰送了过去。

外边的乡党看见李龙和李飞提着肉出了门，都挤进院子来买肉。狗娃子对众人说把台案抬到大门口，众乡党都说不用了，这么多人，你就在院里也招不住卖。

在众乡党的哄闹声中，狗娃子的猪肉很快就被哄抢一空，最后只剩下几块血脖项的槽头肉和紧挨后腿一刀的肋条肉放在案板上，知道消息晚的几个村里乡党来了之后直弹嫌血脖项肉不好吃，肋条肉太肥，没有前后腿瘦肉了。狗娃子笑着说：“咱前些年过年去公社肉食门市部拿着肉票去买肉，排着长队好不容易快到跟前，一看前边案板上剩下的瘦肉都是悄悄往后缩，嫌没有肥肉没有油水，这几年都开始抢着要前后腿专找瘦肉吃。”

来的乡党笑着说：“那些年咱都是肚里缺油水，肥肉买回来还想炼点大油出来，平时炒个菜，用筷头蘸一点见个荤，炒个菜都油香油香的。现在人肚子里都不缺油水了，尤其娃们家都爱吃瘦肉。”

狗娃子笑着说：“也剩下这最后几块了，我便宜卖给你们，反正这肋条肉你回去还是要压碗子，咋也用的上，不够了你回头再买点瘦肉。”

那个乡党笑着说：“我可知道这紧挨后腿的这一刀肋条肉是猪肚子下边的肉，是最烂怂的肋条肉。算了不说了，不过你这肉是粮食肉，咋也比外边的泔水肉吃了好吃，你把剩下这块给我称称。”

另外两个乡党看这个乡党买了，也都把剩下的几块肉包括血脖项的槽头肉也低价买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院子里早拉起了灯泡。外边的人把锣鼓家伙已经搬出来，零零星星的开始敲起来了，狗娃子这会儿已经心痒难耐了。他对着已经清洗完下水一直等在旁边的白日鬼和没人要说：“你俩今儿也出了力了，我这就给你们切猪下水。”

他找来俩塑料袋，把各种猪下水给一人切上一点，没人要又黏着要一只猪耳朵，他这会儿着急去敲家伙，经不住没人要死缠硬磨，便给切了一只，把旁边正在数钱的媳妇儿英琴气的只翻白眼。白日鬼见没人要拿了猪耳朵，他从旁边的肉盆里扯出猪尾巴装进装下水的袋子边跑边笑着说：“这猪尾巴你们都不爱吃，给我也搭上哦。”

出门却差点撞上刚才卖肉时回去的李龙，李龙还说了一句：“白日鬼，今天可让你捞美了！”白日鬼笑嘻嘻心满意足地早跑开了。狗娃子不知道的是两个猪腰子早已经被白日鬼和没人要俩人早神走了。

李龙进院就说：“狗娃叔，快！门口都开始敲了。”

狗娃子说：“嗯！我听见了，我这把手一洗咱俩就去。”

媳妇儿英琴说道：“你这连饭也不吃哩！我还得赶紧烙灶坨祭灶呀！”

狗娃子一边搓了洗衣粉急急地洗着手说道：“那我敲完再回来吃！”

等俩人来到门口就看见支油饼摊子的地方已经被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早已传进俩人耳朵，李龙一听敲的正是他唯一知道的《蝎子尾》。

“当—当 恰叮当；当—当 恰叮当；恰叮当 恰叮当；恰叮恰叮 恰叮当；恰叮恰叮 恰叮当；当当当恰恰 当当当恰恰当当叮；当当当恰恰 当当当恰恰当当叮；恰恰 恰恰恰 恰恰 恰恰恰 恰恰恰 恰恰—恰—恰恰 恰恰恰……”

狗娃子拉着李龙赶紧钻进人群，从旁边的家伙堆里，拿起两套马锣子，给李龙递了一套。就拿起马锣子边敲边给李龙示范着，只见狗娃子一手拿着锣锤，一手高举起马锣子跟着鼓点的指挥敲了起来，那马锣子在他手中上下翻飞，锣锤在他手中漫天飞舞，撞击到锣面上又是那样铿锵有力。狗娃子这会儿好像换了一个人，他再也不是日常那个拉脚的三轮车车夫，那动作、那神情、那架势，宛然就是一个民间的老艺术家。狗娃子一进来敲就引起后边看的乡党一阵喝彩，都忍不住在后边竖起大拇指，众人的目光又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中间敲鼓的是徐精明，李飞也拿着一副铙钹跟着众人敲着，他在农村里的这些行当事情里，总是比李龙要熟悉老到一点。李龙也拿着马锣子学着狗娃子的样子慢慢也跟上了节奏。

整个长安堡在腊月二十三祭灶的晚上，村子里边其他几处的锣鼓家伙也同样响起喧天的声音，响彻云霄、直冲霄汉，村子里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淑珍在灶房里把烙好的灶坨还有一碟水果糖摆放在案板上，对着锅头旁贴着灶王爷画像燃起香烛正在虔诚作揖，并给灶王爷议咐道：“灶王爷，您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保佑我家老老少少一切平平安安，保佑老五早日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