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

5、参军出发

淑珍一大早起来就一直偷偷抹眼泪，她采面也掉眼泪、摘菜洗菜也掉眼泪、捉起长擀杖边擀面也掉眼泪。作为母亲的她自然知道儿子最爱吃的就是酸汤面，在儿子当兵即将离家前最后的一顿饭，她还是为儿子再做一碗儿子最爱吃的酸汤面。她知道儿子吃了这碗面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吃上，她越想心里也就越发难过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坐在院子石桌旁一直抽着旱烟的老五隔着灶房的门看见了安慰起来，笑着说道：“老婆子，娃当兵这是喜事你咋还偷偷儿哭，你一会儿要是把清鼻流到面片上看俺一会儿都咋吃？那就把你名声也瞎了，也成脏婆娘咧。”

淑珍用袖子擦了眼泪却笑了，她支棱着两只面手站在灶房门口对老五说：“我哪来的清鼻，再说我偷偷哭又没人看见，不像有个人夜黑喝醉了，哭的像个狗娃子胡叫唤了一夜……”

老五放下旱烟袋脸上有些微红但倔强死要面子的他又开始不承认。“我夜黑哭了？咋可能，你是看我喝多了胡说呢。绝对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老五说完头摇的像拨浪鼓。

淑珍听见脚步声，她侧头看着走近的女子李玲说道：“玲玲！你爸夜黑哭了没？”

李玲看着父亲老五紧张的样子对母亲说道：“没哭呀，那是唱的《下河东》三十六哭。”李玲说完哈哈大笑。

老五用烟袋杆杆指着女子用眼睛瞅了一眼，爱面子的他是看见李玲身后一直低着头不言传的女婿娃宝根感觉有点丢面子。

“宝根，来坐下吧！”老五对宝根招呼道。

宝根“嗯”了一声，就在石桌旁坐下。但屁股未坐稳的他看见李玲去洗手要帮丈母娘擀面，就又迅速站了起来，跑到院中洗了手跑进灶房夺过李玲手中的擀杖擀起面来。

李玲阻止了母亲淑珍的阻拦，淑珍一看宝根抓起包谷面面仆，均匀的撒在擀了一半的面片上，又快速的把面片卷在擀杖上两只手掌从中间到两侧啪啪的推着面卷向前擀去。淑珍一看也是有些吃惊，她是没想到女婿娃竟有这么好的擀面手艺。

李玲把母亲淑珍推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说道：“妈，你让他擀吧，他在他屋从小就擀面比你手艺好。”李玲又问道：“对了，黑蛋他们几个还没起来？”

淑珍说：“天不等明，我听几个还在前头屋说话呢。让稍微再睡一会儿。中午十二点才到镇上集合呢，这会儿还不到八点，来的及。”

几个娃陆续起来的时候，母亲淑珍和宝根已经擀好了几案面。大姐李玲还是把李龙拉到后边的堂屋。

昨晚母亲淑珍还一直都没有机会单独和儿子李龙好好说上几句话，看着集合的时间临近这会儿更是充满了对儿子的不舍。淑珍坐在炕沿紧拉着儿子的手，自己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到了部队要听领导的话，可不敢像小时候那样犯牛脾气，领导说咋弄你就咋弄，贵贱不敢跟人家顶嘴。出了门，妈就管不上你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新疆冷千万把衣服要穿厚，甭把你冻着……，你从小嘴馋吃饭奸馋饭量还大，可口了你就使劲儿吃，不可你口了宁可饿着你也不吃……，到了部队灶上饭要是不可你口了饭吃不饱了，你就到外头买着吃……”

母亲淑珍已经哽咽的泣不成声，后边的李玲也流着眼泪把母亲紧搂在怀里。李龙也流着眼泪听着母亲的叮咛嘱咐。

母亲淑珍继续说道：“冯家的女子冯倩去了南方上了名牌大学看不上俺娃了，妈知道俺娃心里难受，嫌配不上他那冯家女子……，咱不要他冯家的女子，俺娃争取去部队考一个军校，到时在外头重新拎回来一个好媳妇儿，让他冯家的人好好看一看！……”

李龙并不能给母亲淑珍解释他和冯倩之间的事情，只是知子莫如母，母亲昨晚看他接冯倩电话的时候，自己就胡乱猜想一番，觉得是冯家的女子考上名牌大学远走高飞了，把他抛弃了，母亲在为他鸣不平。

他也不知道如何给母亲解释，只是红着眼圈给母亲淑珍说道：“我跟冯倩之间本来就没有啥，谈不上谁负了谁。我和她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再说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儿女之情的事我现在暂时也不想考虑。”

宝根站在门口来催促李龙去吃面，李龙看着门口这个自己看不起老躲着自己看着很窝囊的姐夫，自从和大姐结婚后的这一段时间，他还从未叫过一声姐夫，说话一直都是搭白嘴的“哎”“哎”呼唤，而这会儿他竟破天荒的叫了声姐夫。

“姐夫！我当兵走了之后家里就全靠你和我姐了，咱爸妈我也就托付给你俩了。”

听了李龙把自己叫姐夫，宝根这会儿也受宠若惊赶紧应声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放心……我和你姐……保准照顾好……”

李龙出去吃面的时候还是满含感激的拍了拍姐夫宝根的肩膀。

他出去看着盆里边红艳艳的酸汤面里，依然卧着四个洁白如玉的荷包蛋。二牛、白娃子、木渎几个人都已经吃完了，都在等着他。他正在吃面的时候，门口街巷里就传来了村里送兵的锣鼓家伙声，他三下五除二大口吃完面，把汤也喝的一口不剩。

等他把新军装穿好，背起背包和院里众人来到大门口的时候。门外锣鼓喧天，围满了看热闹的乡党。村委会的几个干部都来了，大队支书冯建雄亲自给他胸前戴了大红花，冯建雄给他戴花的时候让人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和蔼可亲有仁者之风的老者。李秉权和另一个村干部给他肩膀上交叉披了两条红。在锣鼓声和门外的众乡党的注视下他上了门前来接的小车，他上车的时候，发现冯彪和冯伟也都已经在车上坐好。随着小车缓缓的开始行驶，后边三轮车上拉着的大鼓和走着拿着马锣、铙钹的锣鼓家伙队伍越发敲得卖力起来。

在镇上集合的时候，李龙家人还有李飞、薛强、冯军又跟到了镇上。镇上的新兵汇聚到一起统一到了县上武装部集合的时候，这些人又跟到了县上。再到最后全长安去往新疆部队的新兵一起坐着大巴车到达西安火车站的时候，这些人又跟到了火车站广场。

晚上在西安火车站广场李龙穿着军装提上行囊跟随着新兵队伍即将出发的时候回了下头，他和家人告别的时候还是充满了不舍，他最后挥了挥手便忍痛离开了。在最后进站前他又侧头看了一眼西安火车站广场醒目的“西安”两个大字，才心情复杂的跟着队伍进了站台。

终于蹬上了绿皮火车，几个接兵干部在车厢两头组织新兵蹬车，满车厢都是清一色的长安各乡镇汇聚在一起的新兵。新兵们都在把行李往上边的行李架上摆放，车厢内大声的议论，一片嘈杂。李龙明白这都是他长安县的乡党，是和他一样同样怀揣着梦想一起参军远赴新疆保家卫国的人，而这一刻他们这些年轻的乡党有了新的一层关系——战友。

当然战友也包括长安堡冯家的两个乡党冯彪、冯伟。在小小的长安堡由于两姓家族有绕不开的家族矛盾，李冯两个家族的后生很多也都明争暗斗充满敌意，可这出了门远赴千里之外，到时候那可是乡党见乡党两眼泪汪汪的关系，出门在外还是需要在一起好好相互照应，一致对外。三个人从这一刻起也就摒弃了家族之间的恩怨，而以另一重战友身份把三人之间的关系慢慢拉近起来。

从在镇上集合、县上集合、再到火车站集合，几个人也都紧排在一起，有说有笑，还都相互提醒队伍要行进了、接兵干部看谁偷着说话呢等等。尤其是李龙还带了一大提包高考复习的资料书，也都是冯彪一直帮着他一起抬着蹬上了火车。

三个人这会儿并排坐在一起，扯七扯八的胡乱聊着，突然一个接兵干部在车厢大喊。李龙一看正是自己的接兵干部王连长。

“都安静一下！安静！安静！下边我宣布几条纪律。同志们！从这一刻起你们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从这一刻起你们不再是地方老百姓！从这一刻起你们就是踏上边疆保家卫国的革命军人！我首先要教会你们的第一条就是：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令行禁止。在后边几天几夜的时间里，将由我和孙排长两个人负责这节车厢所有的新兵。任何人有任何事，必须先打报告！包括拉屎尿尿！”

一个捣怂的长安新兵问道：“放屁呢？……”

安静的车厢终于又开始哄笑起来，那个孙排长就走了过去。“站起来！你觉得很好笑吗？！不打报告把屁也给老子憋回去！”

那个捣怂吓了一跳，赶紧慌张站了起来，却把自己怀中的东西掉下去砸在孙排长的脚上。孙排长一看又大骂道：“歘逑呢！”

车厢又是一阵哄笑，李龙一看这部队上的人咋比他们长安堡的有些人说话还粗俗。

火车终于启动了。几个人望着车窗外站台上密密麻麻挥着手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家人的送兵人群，望着站台划过的路灯杆，望着出了站台西安市灯火通明的夜景，列车便呼啸着在黑夜里一路向西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