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章

3、学校报道

长安堡过完忙罢会后的几天，就到了阳历八月底。这天是李龙去人武学校报到的日子。与别的同学上学父母小车送去的不同，李龙和父亲老五是骑着自行车去人武学校报到的。他同样拒绝了二牛开车去送他，他觉得是啥样就啥样没必要装成有钱人的样子，而是选择和父亲老五骑上自行车准备穿过西安城的大街小巷一直骑到西安北关的人武学校。这次与他六年前去南郊中专报到不同的是他的自行车后架上并不是写着“尿素”的蛇皮口袋，而是退伍从部队发回来的上边写着“发扬铁骑精神，永葆革命本色”的一个绿色旅行箱。

父子二人骑着自行车下了村东头的两个大坡，就向北拐到通往杜城村的水泥路，然后一路向北骑行。

父子二人的心情都很激动，李龙知道自己从此就要马上踏入改变他人生命运的学府了，自己向往已久的马裤呢军装也即将穿在自己身上了。他的内心充满了激动，甚至一路都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现在的自己正如即将远航的巨轮，等待他的将是两年以后成功的彼岸。自己从此也就要彻底跳出农门不再是一个农民，华丽转身变成国家干部，成为这个社会的上层人士。眼看着自己的前程充满了曙光，人生中又遇见了可以为自己舍命并且深爱着自己的陈舒，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抱怨上天对自己的不公，而是觉得上天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这些也都是他吃了这几年的苦换回来的。别人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他觉得自己现在是爱情和事业双丰收。

父亲老五面对自己的儿子时总是沉默寡言，一路上他也是只顾骑着车子，平时波澜不惊的他此刻内心也充满了激动。他认为自己的儿子将要脱离农门，以后可以给他李家光耀门楣了。他觉得正直的人家就应该好人有好报。正是因为他这些年要求儿子走正道，要有远见和抱负的不懈坚持，上天才会给他李家赐福到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半个眼都看不上他的老对手冯建民，他觉得他李老五一辈子没有挣到钱，可自己即将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儿子。他自认为以后当了国家干部的儿子依然会是一个为人正直的好官，是会替老百姓办事的好干部。可冯建民呢，有花不完的钱，可那么多钱有啥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难道他冯建民死了能把钱背到阴司？村里乡党说冯建民越作恶越红火，可他始终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冯家不是马上就要断种了，冯建民那个六畜迟早也是不得好死的。多年以后，自己李家会越来越兴旺，难道他冯家成了太监的疯子儿还能顶住门楼子。他能预测出冯建民最后悲惨的结局，他觉得和他斗了一辈子的冯建民最后还是要败在自己的手里，而笑到最后的还是他们正直的李家。想到这些，他就感到心情大好，无比舒畅。

父子二人骑着自行车，过了杜城村，穿过双桥头，过了石油学院，又进了城门洞子进了桥梓口。李龙没想到平时并不太进城的父亲老五却对这里十分熟悉，走哪个巷巷道道还都是父亲老五说的，一边骑着车子对着并排的父亲好奇的问道：“爸，你平时并不太进城，我看你对这边很熟悉？”

老五笑着说：“不要说这回民街，就是你们上学再往北的大北郊六村堡、相巷、席王、店子一带我年轻的时候都骑着自行车去收过稻糠。这回民街爸更是熟悉，解放前你爷还在五味十字开过粮油铺子呢。”

李龙以前听父亲说过这些，那还是他很小的时候，现在也记不清自己的爷爷是为啥从西安城回了长安堡，如果他爷一直在西安城做买卖，那他现在不就是西安市里边的人。他又兴奋的问父亲。“爸，俺爷买卖做得好好的为啥不做了，又回咱长安堡去了？”

老五说：“当时都是因为你大爷二爷在家闹腾呢，说嫌老三一个人在城里做买卖，就他俩在家务农。把你太爷闹腾的没办法才让你爷回去务农的。唉，真是可惜了，你爷当时在城里买卖做得还不错呢，光伙计就雇了十几个，我听你爷说还都是和国民党的军士长做买卖呢。”

李龙笑着说：“就是挺可惜的，要不我这会儿也是西安市的娃。”

老五也笑着说：“咋不是的，爸出生的时候也是在省城生的，你奶一回长安堡，咱长安堡的乡党跟你奶开玩笑都说城里老婆儿回来咧。”

父子二人通过拥挤的洒金桥之后，李龙好奇的问父亲。“那咱村以前还有人在西安城做买卖没？”

老五说：“咋没有的，咱长安堡老辈子不少人在西安城要么做买卖要么给人家当掌柜。对门你奔颅伯他爸年轻的时候还是当年西安城有名的东大城商行的大掌柜呢。”

李龙好奇的问道：“爸，那你这么熟悉，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就在西安城逛呢。”

老五说：“从我记事的时候，你爷就回去了，我对西安城这些巷巷道道熟悉还都是因为生产队的时候，咱长安堡组织来回民巷拉粪呢。”

李龙好奇的问道：“爸，咱长安堡的人还到回民巷拉粪，这么远的路呢。再说，回民巷也都不是土茅子那稀粪咋往回拉呢？”

老五悠闲的骑着自行车说道：“当年生产队种地，粪不够就到回民巷来，把推倒的土墙或者就地取土，头一黑了用稀粪闷好，第二天生产队就组织人拉着架子车过来拉粪。”

李龙问：“爸，这么远的路，一辆架子车几个人拉？”

老五说：“那不都是一个人一辆架子车，不过生产队都派的女知青过来接车子。当时那些女知青都是在咱沙泘沱那边等着，那些女知青一人拿一条绳，接上车子，给架子车上一栓拉着一起往回走，当年那些女知青还都爱干接车子的活。”

父子二人说着话就骑到了人武学校门口，老五看到了门口执勤的战士心里多少还有些拘谨，觉得是军管区域自己还从来没有进去过。

李龙看出了父亲对于这种地方的一种拘谨，这些门口的哨兵在他眼里不过是新兵蛋子。李龙拿出了入学通知书，门口的列兵就放行了。李龙便对着父亲老五招手让父亲一起进去。父子二人看着学校门口同样来的很多报到的学员和家长，很多都是开着小车来的，但父子二人也不羡慕这些，俩人进去就把自行车停在右侧大操场旁边的自行车棚里。

老五对部队里边的一切都感到了稀奇，一路左顾右盼又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一路紧跟着儿子一直走到大楼里边去交钱报到，又和儿子一起领了军装军被等物品。李龙看着抱在怀里的马裤呢军装兴奋坏了，这是他这一生梦寐以求的东西。

父子二人领完物品，又上去到学员队报到，到了宿舍以后，老五对着已经换好了马裤呢干部军装的同学亲切的打着招呼，李龙在宿舍里当着父亲的面脱掉自己身上的便衣，换上这身马裤呢军装兴奋坏了，他已经脱掉绿军装大半年了，这次再次穿上军装对部队内心一直不舍的情怀又被激荡了起来，兴奋的心情令他不能抑制。父亲老五看着儿子换上军装英姿飒爽的样子，更是满意的不住点头，感觉自己的儿子穿上这身行头好像换了一个人。

李龙其实这会儿最想让看见他穿这身军装的人是陈舒。只是他昨晚打电话告诉陈舒说今天和父亲一起来，陈舒说也要送他，他说哪有媳妇儿送着去上学的，陈舒却说那以前还不送自己的丈夫上前线呢。他笑着把陈舒哄了好久，说让父亲老五和他一起来，并答应周末放假一定会去找她，陈舒总算答应才没有来。

老五坐在对面的床上正在看着儿子整理内务，门口就进来一个军官对着李龙喊道：“刚报到的李龙，你来。”

老五一看，儿子也都送到了，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看到儿子要忙，他也不便在这个地方待了。他看见门口的军官知道是刚才见过的教导员便站起身很憨厚的笑了笑对着教导员说：“娃以后就交给你了，他要是不好好学习，不好好表现，你就在沟子上踢。”

教导员对着老五很客气的笑着说：“叔您放心吧，在军校里边自然有规章制度管理，现在更不能打学员了。”

老五和教导员握了握手笑着告辞走了，李龙跟着教导员进了对面的教导员办公室。

教导员坐在办公桌跟前用着一口标准的陕西话笑着问道：“说，谁的关系？”

李龙被这句话问的不明所以，便笑着回答道：“指导员啥谁的关系，我没有关系。”

指导员笑着说：“没有关系你能到这儿来？你哄谁呢。咱这儿的学员，每个县每年只有几个名额，陕南的学员大部分都是县上一把手二把手的子弟，陕北的不是县上领导的子弟就是煤老板或者弄天然气的。咱西安市里边这几个区的你们这些学员他爸大部分也都是公安系统三处、八处的。你说你没有关系你能到这儿？”

李龙笑着说：“好我的指导员呢，俺爸真的是长安县的一个农民，这我不敢哄你。”

教导员笑着说：“哦，你还是咱长安的乡党，那你爸至少是个村长？”

李龙说：“真的啥也不是，原来当过队长，现在队长也不当了。”

教导员继续问道：“哦，那你原来在哪个部队？你在部队是班长？”

李龙说：“我是从新疆野战部队回来的，我原来在连里边是军械员兼文书。”

教导员一听笑着说道：“今天的谈话内容属于我的工作范畴，我得具体掌握你们每个人的家庭状况，你也不要多想啥。另外，十班班长是你的了，把十班给我带好。”

李龙立正站好敬礼答道：“是！教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