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在大伯家，一句话都没说，她全程见识了，阿姐是怎么处置那钱瑶儿的，心里对这位阿姐，又有了新的认识。

她没想到，这位大姑姐，还有这么杀伐果断的一面，在她的印象中，舜华一向是好说话的人，对家中的下人，从来没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没想到，对一位柔弱的姑娘，她一出手，就是捆了送走，不管死活。

她望着街边纷纷的落叶，想起瑶儿那梨花带雨的样子，有点同情她，她问：“阿姐，若是那瑶儿到明天，还没做决定，你是不是真的要送她回家？”

舜华说：“是啊，怎么啦？”

慧娘不出声，舜华转过头看向她，语气严肃地说：“慧娘，你心地善良，但是，也要学会分辨是非。从钱瑶儿这件事上，你得吸取两个教训。

第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钱婶子就是例子，当初，袁幺叔不同意近亲结婚，她就应该立即把瑶儿送走，而不是把她留在袁家，让瑶儿有了希望，更加不愿意走了。

第二，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钱瑶儿在袁家村待了三四年，她见识到了袁家村女子，用知识改变命运的行动。

她自己却不思改变，以为靠柔弱，靠眼泪，就能赢得别人的同情，慧娘你想想，婚姻是靠同情，就能得来的吗？

连理枝、并蒂莲，从来没说过，一株强壮，一株纤弱的，也没有听说过，一株是靠在另一株身上长起来的。

就像你养的大雁，夫妻俩是不是比翼齐飞的？如果一只要趴在另一只的背上，它们能飞到过冬的地方吗？”

慧娘不说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二天，于兴真的带着两个锦衣卫，到袁鸿禹家去问消息，钱瑶儿有没有回复？没有回复的话，请立即上路。

钱瑶儿吓得，紧紧拉住钱氏的衣襟，一个劲地说：“姑，瑶儿昨晚就答应做你女儿了，你不要送瑶儿回去！”

于兴还送来的舜华的话：“我们家小姐说了，钱小姐跟袁大公子，本来就没有婚约之事，我家小姐但凡听到一点，关于钱小姐和袁大公子的事，不管钱婶子给多少嫁妆，全部一分不少地收回来，请钱小姐好自为之。”

见舜华来真的，钱瑶儿什么手段也使不出来了，乖乖待在家里绣花，袁鸿禹家总算清静下来。

赵氏平日也没有多少交际，几位往来的夫人，都是袁鸿禹的同事家属，没办法，她只好托人打听，要为瑶儿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通过人托人的关系，终于寻找到一位户部的吏员，三十来岁，前头夫人得了一场风寒，去世了，留下一个六岁的女儿，如今三年过去，想娶一位续弦。

瑶儿不愿意嫁过去给人当后妈，咬着牙不同意。

赵氏气得不行，想到家里的用度，还是三弟袁鸿泰赚回来的，又不好发作她，只好托了街上的官媒帮她寻找。

谁知，官媒找的人，倒是没成过家的，钱氏和赵氏去看了，不是家徒四壁就是身有恶疾，想想也是，二十多岁三十岁还没成亲的男人，除了用心苦读的读书人，普通人都是有原因的。

到了年底，眼看着秉生的婚事将近，赵氏二人，也顾不上她，忙秉生的事去了。

钱瑶儿见没人围着她转，又着急了，这时候，又没个商量的人，想着舜华说话虽然刻薄，却也没有害人之心，这个时候，问她讨个主意，应该可以的吧？

又去求钱氏，钱氏觉得，让舜华再敲打敲打她也好，就让小小陪着她去找舜华。

舜华却进宫去了，慧娘接待了她们，知道她们的来意，便劝瑶儿道：“表小姐，咱们都是女人，嫂子劝你一句，女人一辈子，不就图个安稳的日子么？

赵伯娘手上的几个人选，依嫂子看，还是那个吏员好一点，表小姐可能不知道，官员还要调来调去，吏员却可稳稳当当在衙门里做一辈子，老了，还可以传给子孙，这是一份铁杆庄稼呢。

再者说了，他虽然有个女儿，也已经七岁了，再养几年，陪上一副嫁妆送出去，家里一样没有人与你争家产，哪点不好？

官媒找的那些，穷困潦倒的，怎么过日子？身有恶疾的，嫁过去就要伺候病人，你愿意么？

说句不客气的话，表妹已经错过了花信期，再拖下去，连吏员这样的人，也不好找了。”

最后这句话，已是很不客气了，钱瑶儿涨红了脸，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腊月十二，赶在秉生成亲前，袁家先把钱瑶儿嫁了出去。

袁鸿泰说到做到，真当嫁女儿一样打发她，为她办了三十六抬的嫁妆，全是实打实的铺笼罩被，绸缎布匹，足够她用一辈子的了。

又买了全屋的新家具，把前头娘子用过的家具，全部搬到仓库放起来，使新屋里，全是新人的气息。

钱婶子私下里陪嫁了一千两压箱底的银子，告诫她：“这是给你傍身的，以后，在夫家有什么事，你去找你表哥，他会给你撑腰的。”

男方听说，新娶的妻子，是驸马爷的表妹，顿时跟捡到宝似的，这一下，他也跟皇家沾亲带故了，与钱瑶儿两个，有商有量地过起日子来。

再说秉生的婚事，由礼部承办，官场之人，惯会看脸色，他们见王恭妃不受宠，万历帝对云梦公主，也没有对寿宁公主的婚事那样上心，从来不过问公主府的修建情况。

也是因为时间紧，来不及重修公主府，只得找了一座稍为宽大的院子，把门楼和临街的围墙，重新修建了一番。

至于院子里，只把主院修修补补，刷了一层漆，看起来像个新房的样子。

其他地方，则基本没动，就这样交差了。

成亲这日，自有一套繁琐的礼仪，就不一一叙述了。

却说秉生，揭开新人盖头，见云梦公主，正是几个月前，与自己在西山湖边喂大雁的女子，不由得惊喜莫名。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说。

“我去求了祖母，”公主说，“又求我娘、我哥，这辈子，总算做了一件快意事，以后，咱们也在园子里养两只大雁，好不好？”

第二天，袁族长带着一大家子，进公主府拜见公主，先行国礼，一家子长辈，却要跪下行礼，自袁族长以下，都十分郁闷：这是娶了个祖宗啊。

再行家礼，袁族长、袁鸿禹夫妇、袁鸿泰夫妇，坐着喝了媳妇茶，收了公主为长辈准备的礼物，给了红包，心里这才平衡起来。

钱氏却暗自神伤：这个儿子，算是给皇家养的了。

平辈的，舜华因为是公主的先生，不用跪拜，其他人，全都跪拜了公主，公主温柔地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只行家礼，不必再跪。”

公主也为家人们准备了礼物，秉哲兄弟、秉丰兄弟的，是文房四宝，女孩子们，全是一匹宫锦，连赵氏襁褓中的小女儿，也得了一匹，那鲜艳的色彩，引得小孩儿不停地用手去抓。

赵氏打趣道：“哎哟，这小囡囡，知道公主嫂子赏的好东西，看这猴急的样子，是喜欢得不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