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欢喜
作者:钟花无艳 | 分类:言情 | 字数:1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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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爱情,爱情(三)
中宫殿里, 皇后与花倾城争锋相对。而偏殿这一端,处于漩涡中心的欢喜忍受着腹部传来的不适,颇有些费力的从床榻撑坐起。
欢喜的左、右脸颊皆有五指分明的红肿痕印, 她轻细嗫嚅的嘴唇也因为先前的失血而显得苍白。“程仲颐, 程仲颐……”嘶哑了嗓音, 虚弱的低唤。
好长一段时间, 殿外听不见任何声音, 直到欢喜因为偶尔感受到的腹部抽痛而发出一丝难受的□□,细细簌簌的脚步声才在门外响起,且以飞快的速度由远及近迫临。
片刻, 一道身影灵活的闪入偏殿内室。
“欢喜,事情正如你预料, 场面闹大发了!”仍是太监装扮的程仲颐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前, 阳刚面部有难掩的激动神情, “老子好不容易打听到,皇后娘娘果然气急败坏的召花倾城入宫!恰如你筹划的, 眼下他两人正在中宫殿里怄气。”
床榻一侧蓦然下陷,只因程仲颐大咧咧坐上床头,一脸的高兴。
欢喜瞥了瞥过分靠近自己的程仲颐,慢慢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半晌, 才淡然道:“怄气算什么, 莫不如花倾城与皇后二者撕破脸皮, 彼此相争。否则, 怎对得起我挨了皇后她十几记的掌掴。”
程仲颐双手捧起欢喜的脸, 啧啧的道:“快啦,也接近撕破脸。不知花倾城与皇后说了些什么, 此刻整座宫宇都被禁军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程仲颐倏然住了嘴,剑眉高高皱起,心情刹那间变得不好:“怀真前脚刚走,皇后她后脚便不请自来。丢她妈的,皇后这女人下手可真狠!丫头,你的脸又红又肿。”
欢喜不语,由着程仲颐查看她脸上的伤势,心事重重。
自从怀孕,她每天都倍感辛苦,成天想吐,还三不五时鼻血长流头晕目眩。方才见自己落了红,她心神俱慌的刹那,猛然意识到了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
她每天服用的安胎四物汤,皆从花倾城府中送入宫。莫不是被人暗中下了毒?
“下毒”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划过的瞬间,欢喜立刻想到了一位被她遗忘了许久的女人…… 花倾城贴身心腹,侍书。
一旦想到侍书曾用毒毒哑了自己的嗓子,又想到侍书曾在她怀育第一胎时灌她毒酒,意图置她于死地,新仇旧恨全汇聚在这一刻,欢喜简直怒不可遏。
只怪她大意。这些天来,她为怀真的事分了心神,竟然被侍书钻了空子。既然侍书还是不懂得收敛,她何不将计就计,以阴险之道还治阴险之人?!
因此,她故意让程仲颐在紧急关头向怀真求救。她知道,怀真不可能不担心她,必定请御医前来为她诊治。届时,宫中一定会有一则流言满天飞:一则关于怀真.淫.乱.后宫,以致女官意外有孕的流言。
换作是其他女官怀孕倒也无所谓,偏偏怀有身孕的女人是她。而她又是由花倾城引荐入宫,自然而然,当这则流言传入皇后耳里,皇后必定认为是花倾城暗中设计栽赃怀真。盛怒之下的皇后一定会急召花倾城入宫,疾言斥责花倾城一番。
而花倾城心胸狭隘,早就对怀真一事耿耿于怀,又岂会由得皇后胡言指责?假若这俩兄妹你一言我一语争锋相对得厉害,便恰恰满足了她欲离间这俩兄妹的心思。
一想到花倾城与皇后二人争执不下的画面,欢喜便觉得心情大好。
正思前想后,腹部又传来一丝轻细的抽痛,欢喜轻轻抚摩腹部,以低不可辨识的声音呢喃自语,“对不起…… 乖,不会不要你。”
刚刚真是凶险,怀真刚刚离开,为她诊治的太医还未写完安胎的药方,皇后一脸杀气腾腾的闯入偏殿,劈头盖脸朝她就是一阵又急又狠又霸道的掌掴。
掌掴了十几下似仍不解气,皇后竟命左右内侍将她按在地上欲施以杖刑。她叩首求饶,好在最后一刻皇后念及与花倾城的兄妹感情才阻止了第二棍杖罚,否则,以她虚弱的身子,断然保不住腹中骨肉。
孩子,她和怀真的孩子,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可怀都怀了,又怎舍得轻易放弃?
欢喜垂下眼,目光难得温柔一回流转至自己微微凸显的腹部,嘴唇不由自主的上扬,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怀真他人呢?”
程仲颐正仔细研究欢喜脸颊的红痕,心不在焉的“啊”了一声。
“怀真他人呢?”柔和的,重复一遍。
“不知道。”
不知道?欢喜登时抬头,挥手拍掉触碰在她面庞的男性大手,“你,快去打听一下。”顿了顿,欢喜仔细思索了一会才慢慢道,“务必告知怀真,让他此时此刻保持沉默。只要皇后信他清白,花倾城便无法动他一丝一毫。”
她不傻,她明白流言四起定会对怀真的名誉造成莫大的伤害。只不过,她心中恨意难消,不得不利用怀真来帮她离间花倾城与皇后。只要花倾城与皇后二人之间的嫌隙愈大,她趁虚而入得到花倾城信任的几率亦愈大。到那时,完全取得花倾城信任的她,何愁不能一雪前耻?
见程仲颐一心一意审视她的脸颊全然没有挪动步子的打算,欢喜头一歪,颦了峨眉,推了一把程仲颐的肩膀,“行了行了,别看了,快去。”
被欢喜推开的程仲颐脸上有些挂不住,重重咳了一声,声音生硬不自然:“死丫头,老子这不是关心你嘛。催催催,催什么催,你性子这般急,老子鞍前马后为你煎汤熬药打听消息,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你都不慰问一句两句。”
欢喜被念叨得头疼,自知程仲颐并无恶意,她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程大恩公辛苦,速去速回。”
“这还差不多,对恩公说话嘛,要客气。”见欢喜朝自己展露笑靥,程仲颐这才心情略有好转,直爽一笑,伸出手去碰欢喜的肚子,并隔着衣衫揉了一把,“丫头啊,许久不见你,甚是想念,你啊,你就不能让老子多看几眼?催啊催的,烦。”
好话都说了,怎还磨磨唧唧?欢喜正要回嘴,程仲颐却飞快的收回大手,笑嘻嘻,“等着老子,老子速去速回。”话音未落,程仲颐身影一晃,步履娴熟的退至殿门。
听见门扉轻阖的响动,欢喜不自觉叹了一口气,目光变得黯淡,心事重重。
程仲颐忽然入宫,言行举止颇与她熟络,不知这一幕落入怀真眼里,怀真会否曲解她,误以为她为了报仇竟不择手段一再牺牲色相,只为笼络人心?
怀真,程仲颐,花倾城…… 这三个男人之中,她爱过恨过的,自然是花倾城。被打动过亦心存感激的,算是程仲颐,可对于怀真,她说不出来压抑在心头的情绪究竟是何感触,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诉不清道不明,竟难舍,亦难弃。
这般晦涩难辩的感触,是否来自于被她遗忘的记忆?如果怀真所言非假,她为何全然不记得过去?
揉了揉隐隐涨痛的太阳穴,欢喜觉得心烦,心燥。
她不想利用怀真,但今天又再一次利用了他。
若非意外有孕,怀真绝对不会主动和她开口说话。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向怀真坦言这段日子以来的思念之情,结果心念一动,竟再度摆布了怀真。
怀真…… 这个与俗世毫无半点纠葛的清白男子又将用怎样的目光看她?又是否愈发鄙视她怨恨她?
长长一声低叹,欢喜心情甚烦的用手撑住额,就在她正打算闭目养神的同一刻,寝殿门扉被人踉跄撞开,欢喜下意识回眸去看,却对上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是程仲颐。
“你怎么就回来了?见到怀真了?”欢喜一脸莫名。
“欢,欢喜,”如木头一般傻伫在门口,程仲颐面容有诡异的苍白,居然还结结巴巴的语不成句,“怀真,他,自尽了。”
欢喜怔忡的看着程仲颐,“什么?”
“怀真,自尽了。”
欢喜轻轻的动了动唇,猝然觉得呼吸很沉重,沉重得以至于她想要表达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浑身上下亦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栗,颤抖。宛如被惊雷震撼过,她猛然跳下床,来不及穿好鞋袜,赤|裸了双足,拔腿就往门口跑。
程仲颐如梦游一般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欢喜如一阵风般急急掠过身子,他才如梦方醒,猝然回过神,急急追上前,用身体拦阻在欢喜面前,“丫头勿跑,注意你的身子……”
猝然住嘴,只因程仲颐清晰瞥见欢喜眸子里的深刻绝望,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悲伤情绪,心灰,心死,哪怕他曾经被花倾城抛下山崖,欢喜丫头哭着呼唤他名字时,眼睛里也仅仅只有伤痛和自责。
但此时此刻,欢喜丫头的眼睛里,竟有了绝望…… 深沉的,绝望。
这一刹那,程仲颐的心脏好似被千斤重击,生疼得厉害,以至于他不得不艰难的扯出一丝僵硬的笑,以掩饰自己的失神和慌乱:“死丫头,老子的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跑…… 怀真被太医救了过来…… 倒是花倾城,如你所愿,被皇后划伤了脸。”
话,没有说完,已戛然而止。
因为程仲颐意识到,欢喜根本没有心情听他说后面的话,亦根本没有心情去关怀他此时此刻的难过,依然是赤|裸了双足,头也不回地奔向东华门。
程仲颐讪讪地站住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
直到身形瘦削的欢喜不见了踪影,程仲颐才颓废的低下头。
“笨。”他极轻极低的,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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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怀了身孕,稍早前又落过红,一路急急奔来,欢喜已是额头遍布热汗且气喘吁吁。手扶在东华门,她费力的喘息着,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腹部阵痛难忍。
双腿之间好似有湿滑黏稠的液体源源不断的涌出,欢喜痛苦的抽了一口气,缓慢的低下螓首,去看自己的下半身。
这一回,可能是真的动了胎气。否则,她倚靠在东华门这片刻功夫,她所站的地方竟为何有一大滩血红?
跑了这么久,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血崩…… 肚子里的骨肉,是不是真的保不住了?欢喜麻木的颤了颤眼睫,一行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潸然滚落,无声的跌在她的手背。
她坚强的拭去眼泪,尔后,假装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扶着绿瓦红墙一步一步艰难往前走,脸色惨白的往前走。
走一步,离怀真更进一步,走一步,双腿之间的血液涌落得更多更频繁…… 终于,她走一步,停一步,再走一步,然后无法控制的哽咽,放声大哭。
她都做了些什么,竟把一个世无争的男人逼得没有退路,惟有自尽?
……
“董澴兮?” 一声惊讶的呼唤,从遥远的东华门那端传来。
欢喜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木然的转过身子,只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袍一步一步迫向她而来。
她看不大清楚他的五官容貌,能体会到他的步履如此匆忙,以至于微风从他所在的方向吹拂而来,轻刮在她脸上,激起了一丝丝莫名心酸。
身穿白袍的男人在离欢喜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伫住。他站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欢喜能看见他眉骨处还有未干的血渍,和他眼底的惊讶。
欢喜徒然的张了张嘴,终究,却一个字都不能道出。
此时此刻,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感情全倾注在怀真,她只想见一眼怀真,但老天偏偏让她撞见的人,却是花倾城 。
究竟是她和怀真命里无缘,抑或,是花倾城与她命中注定?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久久的站在原地,下半身裙裾一片刺眼的血红,却始终一动不动,像失了魂的行尸走肉,只会泪流。
然而,她没有被冷落太久,因为下一刻,距离她只有两步之遥的花倾城却急急的走上前,并向她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别哭了,让你担心了。”他紧紧的抱住她,被风吹得冰凉的唇贴在她耳畔,一字一字,低沉沙哑的喟叹——
“对不起。皇后不该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