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着的身影……

一双大脚是赤裸的，直直垂着。两只胳膊也直直垂着，宽大的白色袖袍鼓鼓荡荡。

满头乌墨发丝披散着，被夜风拂得乱纷纷飞扬。

脸色是惨白的，无一丝血色，唇却是红的，红得有若染血。

他朝她看来的眉眼是哀伤的，目光里流露出无尽的怨念和不甘。

便连声音也是空灵的，带着慑人心魄的鬼气：“宋卿月……你好狠的心肠……”

“江年，可是你来接我了，你终究放不下我，对不对？”

宋卿月噙泪轻声，欣喜着目光，踉跄着爬起身，朝门口奔去。

即墨江年的鬼魂朗目怒睁，暴喝：“人鬼殊途，不要过来！我向十殿阎罗求来一个现身见你的机会。若你触碰我，接近我，我会灰飞烟灭。”

宋卿月猛地止住脚步，泪水涟涟仰面，呆呆看着门口悬于半空的即墨江年。

一阵夜风忽起，他白衣飘飘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转了几个圈，晃荡欲坠。

她惊恐地抽泣着应声：“好，我不过来。你来见我，定是有话要说，有心愿欲了，对吗？”

于身子不停打旋中，即墨江年惨白的脸上蹙紧眉头，目光微不可察地向上斜瞟，牙关高突，满脸隐忍的愤怒。

待他转圈的身子终得以面对宋卿月，并静止下来，这才将声音拉得长长，忧忧怨怨地问：“我就问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崔康时？”

宋卿月身子一晃，立于原地惨然一笑。

“先帝曾骂我‘见一个爱一个，浪荡而不知羞耻’；崔家人曾骂我与你是‘奸夫淫妇’；你也曾骂我‘朝秦暮楚’……”

将目光望入他微敛的朗目里，她涩然道：“可我依旧要告诉你，我爱你，我也爱崔康时。”

即墨江年敛聚的朗目一霎散大，胸口急剧起伏，须臾恼道：“亏我还来见你最后一面，听到你这句话，我也算是死心了。我走了……起！”

随之，他的身子飘飘荡荡缓缓上升。

“不要，别走！”

宋卿月踉跄着扑过去，却双腿一软，摔倒在离门数步之遥。

即墨江年神色倏地一惊，两腿扑腾了两下，两手长伸，却见宋卿月自地上仰起头来，冲他撕心裂肺地哭吼……

“我就这般的人，我就是荡妇，就是淫妇，就是朝秦暮楚……”

“被你抢亲后，我明明爱着你，与你待于一处，却念着平安的恩情，念着有一纸婚约在身，为他守身。”

“被掳去定州后，我明明与他待于一处，却念着与你的夫妻之实，心中爱着你，与他秋毫不犯。”

“我硬着心肠看着平安受伤痛折磨，看他强抑对我的爱意，将我对他的好拒之千里。我腆着脸受他衣食供养，受他庇佑，还当着他的面生下你的儿子……”

“后来听说你国库空虚，我还不要脸的哄平安……哄平安将家财千里迢迢送入你的国库。”

她泣不成声：“后他为护送我母子而死……这样的男子……我凭什么不能爱……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爱他？”

即墨江年白衣蓬飞，发丝缭乱，眸底泛起了血红，痛苦地上双眸。

宋卿月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憔悴着脸色，颓然看着他。

“我想用两年时间陪他一程，让我满心的后悔与愧疚散上一散。然后缓缓将心收回，还你一个完整的宋卿月，与你白头偕老……可你却又走了。”

她脸上挂满泪水，亮晶晶的，盈盈泪眸看着即墨江年双眸紧闭的，惨白的脸。

空洞着眼神，晄白着脸色，她疲惫哑声：“江年，想我上世定是做奸犯科的大恶人，今生才来承受这份折磨。”

即墨江年张嘴欲言，一股风却将一缕发丝拂入他口中。

他抬手，恼然将那缕不省事的发丝扒开。

启目，他居高临下，涩然问：“那你现在究竟爱不爱我？念不念我，想不想我？”

宋卿月仰头高高，恍惚着目光将他的脸看住。

虽他脸色惨白，眼圈乌黑，唇若染血，却是她日思夜念的模样。

她抬起手，将一直擒在手中的剑，缓缓拔出剑刃。

“还要怎样对你好，你说，我还能怎样对你好？”

随着剑身出鞘，剑刃为月色所照，折射出冽凛的寒光。

横剑于颈，她望着他温柔的笑：“一遇上你，我便身不由己，便连爱谁都不能作主。你于我的世间里横冲直撞，便连我怀念平安两年的时间也不给。”

即墨江年看着那寒光森然的长剑，大惊大骇，哆嗦着嘴唇暴喝：“宋卿月，你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宋卿月目光落于剑刃，长长叹出一口气：“你死也不让我安生，死也要来寻我吵架。既然与你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我来黄泉地府找你，我们慢慢吵，慢慢骂。”

即墨江年暴喝：“放放放……宋卿月……你给我住手！”

他身子乱扭，四肢剧烈扑腾，像一只失控的大白蛾子，于空中打起了飞旋。

为他惊天动地的暴喝声惊扰，宋卿月看着他乱挣的身子，怔了一怔。

便是她于这一怔的霎那，即墨江年的身子落了地，急急向她冲来。

“噼里啪啦……”

“扑通叭叽……”

“哎哟……我的屁股……”

“哎哟……我的腰哟……”

“哎哟……王八蛋……你压到我了……”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后，门口瓦片纷纷乱坠，接着栽下来无数人影，于地上叠了一堆。

“叭叽！”

接着，宋卿月脚下地面一震，她怔怔垂眸……

即墨江年背后拖着长长的绳子，长伸着手，重重栽倒在她脚下。

她目光顺着他背后的绳子后望，绳子绵延出屋外，串着门口那一堆摔得眦牙裂嘴的将士……

看着脚边人，她流着泪，恍然醒悟，嗓子颤抖着哑声：“即墨江年，可是好玩？”

即墨江年抬起头，鼻子被地面磕破，血流满面地咧嘴冲她笑，笑得分外窘迫。

他的手竭力向上，朝她长伸，目光紧张地定在她颈间的剑上。

哆哆嗦嗦道：“不好玩。不、不、不玩了。宋卿月，你听我说，你、你先把剑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