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揽春芳到府门口，一路寂静。

与外面锣鼓喧天的景象截然相反。

梁晏姝一身红装，长尾迤地，似火凤展翅，于高台楼阁、林木鸟鱼间缓缓走过。

府门口。

元子攸胸前系着红团花，跨坐于骏马之上，他俊脸染红，双手紧握缰绳，似要将它绞断。

他太紧张了。

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而这一天，又来得如此之快。

他转头看向身后喧嚷的人群，炸裂的爆竹，火红的锦绸，只觉自己大梦未醒。

在知晓梁晏姝才方及笄，谢侯府竟就请冰人为她婚配，他心急如焚之下，直接长跪于父亲院中，请他应允替自己求亲。

几日几夜不眠不休，才终于换得父亲点头。

万幸得是，谢侯府竟然也首肯了。

他日日如坠云端，开心的彻夜不眠，生怕醒来就成一场空。

尽管中间因为谢侯爷，不，该说建兴逆贼的事，差点就成了黄粱一梦。

但幸好，有长公主从中周旋。

到底让他等来了这一日。

元子攸转头重新看回府门内，心口跳动地愈发急促。

快了，梁妹妹就快出来了。

他忍不住抿紧嘴唇，眼底的笑意却是如何藏也藏不住。

元小宝立于一侧，也替他主子高兴，毕竟这可是主子心心念念已久的女子。

终于，在一阵高过一阵的锣鼓声中，元子攸控制不住咧开嘴角。

只见门内雕花照壁一侧，缓缓走出一道婀娜身影。

大红的凤冠霞帔与青砖树影形成强烈的对比，尽管面目被盖头虚遮，却还是能隐约瞧出女子艳美若画的面庞。

没有喜娘三催四请，也没有父母姊妹含泪惜别。

她只静静往外走，却好似能叫天地都失色。

元子攸再也忍不住，他一把甩开手中缰绳，翻身下马冲至梁晏姝身前。

“梁……梁妹妹。”他面色涨红，一如当初在明德堂门前拦她。

梁晏姝看着眼前男子，见他仍旧不失少年模样，眉眼间的欢喜半点也不加掩饰。

她展颜一笑，“元哥哥。”

在听到面前女子轻声喊他时，元子攸眼中的笑意几乎能将星河揉碎。

他呆呆地站在梁晏姝面前，只望着她笑。

“公子，公子！”

元小宝喊了几声，见他主子没应，连忙凑近拽了拽元子攸的袖摆，将红绸递到他手上，随后快速掩面退到一侧。

真没眼看，太丢脸面了！

元子攸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将另一端送到梁晏姝眼前。

梁晏姝忍不住笑出声，“元哥哥这么高兴吗？”

元子攸听罢，狠狠点了下脑袋，俊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我也高兴。”梁晏姝稍稍凑近，低低说了一句。

于是，石阶下围着的一圈人就看见，这元家小公子笑得越发像个傻子一样。

元小宝实在看不下去，抬手捂住双眼，只悄悄从手缝那处偷看。

待喜娘大喊一声“上花轿”，元子攸这才终于回神。

他抿住唇一把将梁晏姝拦腰抱起，周遭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元子攸心脏鼓动，几乎要跳出心口。

梁晏姝揽住他的脖颈，眸光带笑。

在这一刻，竟品出一丝丝微妙的幸福。

在众人起哄声中，花轿终于被抬起。

元子攸高坐于骏马之上，回身再望了一眼花轿，随即轻敲马背，在震天鼓擂声中，高喊：“回府！”

于是，迎亲队伍开始浩浩荡荡地从谢侯府门前启程。

梁晏姝坐于花轿内，透过轿子的纱帘看向马上男子，轿子微微的颠簸正如同她轻颤的心。

很久之前，她曾设想过待平平安安活到及笄，再寻一户好人家将自己嫁出去。

但随着后来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偏，她被报复裹挟，就再无此念头了。

不曾想今日，染满鲜血的手还能握住红绸，无枝可依的鸟儿还能找到一个臂膀。

梁晏姝的唇角不由轻轻勾起。

元子攸单纯又天真，全不似她这般心机又恶毒，就算现在自己对他没有爱意，但梁晏姝相信，假以时日，她必定会喜欢上他的。

没有人可以拒绝赤忱热烈的心，疯子也不能。

花轿一路慢行，直到一处轿头忽然向上高抬，梁晏姝转头轻声问一侧随行的春芽，“到观音桥了吗？”

“对，小姐，穿过观音桥，再过不了多远，就到元府了。”春芽凑近，笑着回道，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梁晏姝点头，交握的手不由松开了些。

都到这里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观音桥长约数百米，桥身整体柔和，两侧连着九亭湖的湖水，风光霎是美丽。

行至桥中间时，忽然一阵急风吹过，湖水掀起涟漪，轿帘迎风而动，梁晏姝的鸳鸯盖头被风吹起，刮到一侧，她连忙伸手揽住。

恰此时，一道烈马“嘶鸣”从桥另一头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宛如崩天的马蹄声。

梁晏姝捂住盖头，不知怎地，心头那股不安又来了。

果然，尚未等她重新盖上，忽然“嗖”地一声，长箭破空而来，直直射中轿顶，顶上珠翠当即崩裂炸开，“噼里啪啦”顺着桥上石板一路往下滚落。

“谁！”元子攸大喝一声，快速笞马挡在轿子前面。

话音方落，第二箭疾驰而至，直入元子攸胯下马腹，马儿爆出一声长鸣，随即前身扑倒，元子攸被甩出，滚落数米开外，直到桥栏杆处才停下。

“元哥哥！”

梁晏姝瞳孔骤缩，握住盖头的手，几乎将它攥出个洞。

她倾身向前就要掀开轿帘。

春芽忙拦在前面，“小姐，您别出来，危险！”

马蹄声越来越近，桥上迎亲的人无不惊惧。

梁晏姝的心也随之愈蹦愈烈。

是他！

一定是他！

他回来了。

她面色发白，望向前面已然跨上桥头的一行人。

领头的身披玄甲，须发染血，如遮天修罗一般，胯下烈马更是风驰电掣朝她而来。

身后跟着数百名同样打马的将士。

不过须臾，梁晏姝却像度过一个长季。

只听长鞭当空“噼啪”一声，马儿片刻已至桥中。

谢照秋高坐于马背上，一手紧勒缰绳，那马儿仰头长鸣大叫，旋即乖巧停下。

他抬眸，眼如利刃，直射轿中。

“六妹妹，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