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守卫目睹的不过刀疤一行出城，除了督府少数人知道“内情”以外，官兵基本以强盗结案。

只是事情就出在京城地界上，事情的影响必须得到控制，是以章雅茹散出去近百两银子，才打听到个皮毛。

“就这些？”

她扑粉的手停住，只见荣安眉心紧锁：“官府那边的人收钱爽快，可最是嘴严，这妈妈您是知道的。”

“五具尸体一击毙命，足可见对方的身手。官兵说他们去的时候，箱子内已然是被洗劫一空，连半块铜钱都没剩下。”

章雅茹脸色极差，“那家珑的去向呢，半点踪迹也没有吗？”

“小的细问过两个兵爷了，都说并未瞧见什么女人。我也打点了守卫，如若家珑进城，我们必定是能接到消息。”

章雅茹将手里的油面塌朝桌上一扔，靠在椅背上，沉沉闭了下眼。

“这次运的少说也有两千两，若真是遇上强盗便也罢了，怕就怕，这出手的人不是外头的。”

荣安拿过扇子，轻轻给她扇着风：“您的意思，还是怀疑兰羲姑娘？”

章雅茹拿过桌上的烟斗，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兰羲是聪明，可就是因为她聪明，所以这件事必不会是她做的。”

“这……小的愚钝，还请妈妈指点。”

“由我去处置家珑，就等于有把柄捏在我手里。如果我是她，雇佣杀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家珑永绝后患。”

荣安下颚轻抬了然了几分，可疑惑却更甚：“但若不是兰羲姑娘，又会是谁？”

“咚咚咚。”

二人对视一眼，话题止住，荣安前去开门。

“妈妈，给点银子呗。”秦兰羲一进门便撒起娇来，将手里的帖子递给章雅茹。

“王家喊你去一同过端午，这是好事情啊。”章雅茹笑意盈盈，看不出半分方才的烦躁。

“是好事情，帖子上还特意喊我不要带礼物，可若当真空着手去，横竖也不像样。”

章雅茹点头：“有理。不说王家祖上三代都是富商出身，单论王老爷在商贾之中的名号，这礼不仅得带，且不能落了俗气。”

闻言，秦兰羲更是笑弯了眼，拉着她的胳膊：“所以妈妈，支持支持？”

“好好好，我和账房说，一会儿你要多少银子去划就是。”

“妈妈真好！”

秦兰羲上前扑到她怀里抱了下，“对了妈妈，我刚去后厨找都没看到守瑴，妈妈若是瞧见他来，跟他说一下端午的事儿。八成我得买一堆东西，身边没个人陪着不行。”

一直站在后头的荣安，顿时恍然大悟，章雅茹却面不改色地将帖子折好：“我忘记同你说，守瑴这几日要回娘家，说是母亲病了，床前不能没人服侍着。”

秦兰羲眨眨眼，“他竟没成亲？”

“怎么了？”

“也是，平时就冷着一张脸，哪个姑娘高兴喜欢他。”秦兰羲说罢翻了个白眼。

荣安当即看了看章雅茹的脸色，只见她浅笑着眼神黯然了几分。

秦兰羲前脚刚走，荣安就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妈妈…….”

章雅茹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她都死了。荣安，她都死了他还是要护着他的妹妹……”

往日的万种风情，运筹帷幄，在此刻间崩塌殆尽。章雅茹靠在荣安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她哭着哭着似是想起什么，陡然反手紧紧抓着荣安：“你说！你说他会不会知道了是我做的？他会不会知道是我杀了家碧？你说他会不会来找我报仇？”

“不会的，不会的妈妈。”

荣安急忙给她顺着气：“家碧的事儿，全程我都是带着外头人办的，中间没让任何人插手，饮食的证据我也早就销毁了，他不会知道的。”

见章雅茹还是慌，荣安又说：“况且即便他真的知道，当初您对他那么好，他终究也不舍得对您下手的。”

“是啊，我待他那般好，他怎么舍得……”

······

王家的马车一早便在楚馆外候着，秦兰羲忙不迭收拾好东西，谁知刚上马车，就瞧见里头身披淡紫绸缎，一脸淡雅妆容的王夫人。

二人均是一脸诧异地望着彼此。

一个诧异秦兰羲怎么会带这么多东西，一个诧异王夫人竟会亲自来接。

“都说不要带礼物，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王夫人嘴上训着，嘴角却扬着，她笑骂着撩开车帘，朝外头喊：“嬷嬷！快帮她放后头去！拿这么多东西怎么好好坐着！”

“是。”

“哎哎哎！这个不能拿，我要在路上吃的。”

张嬷嬷笑着帮她解开袋子，等她从里头挑出盒子，才将东西放到后头去。

秦兰羲一上车，就将咸大饼掰成两半，十分大方地分出去。

“夫人别看其貌不扬，楚馆的厨子做这个却最是拿手。里头还加了结结实实的羊肉，可好吃啦。”

她知晓自己的身份，虽然选的礼物都是上乘，但自己必得拿着最朴实的东西。

第9章 总督少爷

王夫人也并无半分嫌弃，反而接过来咬了一大口，望着里头灌满的羊肉，她颇有几分感慨。

“记得那时，王老太爷刚死，老爷还没掌王家大权。三房的人追杀我们，颠沛流离之时，整整十日没吃过一顿饱饭。流民啃的树皮我们也啃过，饿了就喝河水，凉得肚子都痛。”

“有一回，我和老爷布下陷阱，好容易逮到一只野兔。谁知剥皮的瞬间，老爷见血直接晕了过去，最后还是我将那只野兔烤熟，强塞着喂给他，我们才活下来。”

王夫人说罢抬眸，秦兰羲并没有她意料之中的目瞪口呆，而是低头望着手中的大饼。

“身不苦则福禄不厚。可世人皆苦，也并非人人都能像老爷夫人一般峰回路转，所以啊。”

她低头对着咸大饼啊呜一口，“我还是能高兴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王夫人怔愣片刻，随即大笑。

“知世间苦而懂作乐，兰羲啊兰羲，你将来必定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秦兰羲事先并不知道此行会来到京郊，也是路上才听王夫人说。

“总督府不知怎的送来了拜帖，说他家的少爷要来我们这边一同过端午。”

总督。

秦兰羲心头一跳。

前几日她和李子园才蹭过车，今日便又要撞见了？

如若认不出来她倒是还好，可若认出来，知晓她的身份又当如何解释那日之事？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日感受到的目光。

如火燎一般的炙热，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似窥视，又似明目张胆。

“嗝～”一紧张，秦兰羲竟响亮地打出一饱嗝来。

“让你吃那么快！”王夫人嗔怪地笑着，将自己的水囊打开，她将水囊里的水喝了大半，才止住打嗝。

那日回到楚馆后，秦兰羲也细细查探过总督府的事情。

听闻督府少爷自小身子孱弱，出不得远门。

他母亲因生他难产离世，世人皆传，总督大人对这个儿子不光是失望，亦有憎恨。

总督统领士军官员，说是万军之首也不为过。

何况本朝总督位同宰相，就是老皇帝有什么旨意，也得总督那边过一遍才能朝下发。

秦兰羲听到时眉梢微挑。

难怪会死在外头，八成是老皇帝看不惯这人位高权重给他杀了。

车内，王夫人打开车窗，让风进来秦兰羲也能呼吸下新鲜空气。

“这么多年但凡有露脸的场合，总督大人宁可带裴占山这个纨绔子弟，也不愿带裴洚云出门。”

“这次裴洚云自己递来帖子，上头还连带着裴占山的名字。老爷也怕怠慢了，这才马不停蹄换去京郊。”

裴？

秦兰羲脑中转过千思万绪，抬脸却懵懂：“我怎么记得，当朝皇帝的姓氏也是裴？”

王夫人朝她点了点头。

“裴洚云的母亲，你应该听说过她难产离世的事，但你恐怕不知道，她曾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公主。”

“公主？那总督大人难不成是入赘？”

“非也。”

花香伴随着微风吹入，王夫人按了按不安分的头发：“他们原是表兄妹，自幼便喜欢彼此，亲上加亲也是佳话。”

皇室血脉。

姓裴。

最近又有重大变故。

可，身子孱弱？

秦兰羲眉头微皱，话头一转：“裴洚云是少爷，那裴占山又是？”

“这说来就有趣了。”

王夫人手中的团扇晃着，连带着秦兰羲也吹到了风，她有几分惬意地眯起眼。

“裴占山原是妾室安氏所出，年纪上长裴洚云几岁。公主死后妾室扶正，一会儿你见到她可也得喊声夫人，不可喊姨娘。”

王夫人嘴上这么叮嘱着秦兰羲，眼神中对那位扶正的夫人，却透露着不屑。

“夫人不喜欢她？”秦兰羲笑。

王夫人砸了下嘴，“她儿子虽然身体康健，但却是个贪财好色之辈。什么人养什么孩子，这自然是她教子无方。”

只是贪财好色吗。

“可我怎么听闻，裴占山颇有武艺，似能继承总督大人的衣钵？”

“武艺是有，毕竟出身在武将世家。不过你这哪儿听来的消息？”王夫人一脸嫌弃：“就裴占山还继承他父亲的衣钵？不砸督府招牌就不错了，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哪儿听来的，这自然是秦兰羲信口胡诌的。

她岔开话题：“总督大人过身，两位督府少爷又都来拜见王家，可见不日便是夺爵之争。”

王夫人听着连连点头，“你这是说到点上来了。裴洚云虽然出生晚，但他的母亲摆在那里，就算人死了，身份还在，宫里不会将爵位轻易给裴占山。”

秦兰羲趁热打铁：“那依夫人看，这裴占山若要夺爵，会从何处下手？”

“自然是关系。”

王夫人不假思索，“安氏近来时常出入宫中，又同朝堂里总督从前同僚家的女眷交好。况且这次端午，老爷本就给安氏下了帖子。”

王家是商贾之家，督府却是皇家旁支。且裴洚云从未参加过宴席，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帖子，于情于理是要递给安氏的。

秦兰羲听罢，眉头却深深皱起。

如果裴占山是屠戮将军，那么一定有一件事激发他。

否则他前有总督在世时受到的疼爱，后有安氏出谋划策，怎么也不会沦落成屠戮将军。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人生来便恶？

秦兰羲越想越觉得跑偏，她摁了摁眉心，抬眸却见王夫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怎么啦？”

王夫人抓过她的手，神情肃穆：“你可别跟我说你瞧上那裴占山了。”

秦兰羲立时瞪大双眼，“您怎么会这么认为？”

“那你关于他的问那么多，可不就是在意他吗。”王夫人撇撇嘴，一脸她才不信的表情。

秦兰羲笑着拍拍她的手：“夫人说不行的人，我定然是瞧不上眼。何况我这样的身份，人家，也瞧不上我的。”

“胡说！你身份怎么了！”

瞧见她低眉，王夫人顿时疾言厉色：“谁在这世上没个难处？你坚守自己那就是极好极好的，别听得外头人瞎说，也别自己菲薄了自己！”

见她没反应，王夫人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严厉：“发什么呆，听进去没有？”

秦兰羲弯着嘴角，屁股一挪坐到她旁边抱着她。

她恐怕要辜负她的期望了。

遍寻京城，符合条件的人目前只有裴占山一个。

无论他是不是，她都必须靠近他，去确认他是否有这个能力。

她只有一次机会，不能错杀，也绝不容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