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宅子里的桌椅都是朴实无华的木色。没有过多的陈设，就连秦兰羲喜欢的物件都没有。

裴洚云靠在床头，敷过麻药的腿上血迹斑斑，他咬着抹布，抓着床沿的手青筋暴起。

好在只是一阵儿，可当他气喘吁吁地将抹布从嘴中拿下时，那上头还是沾上了血色。

麻沸散不易找，但是郎中给他用得不算少，饶是如此，这份疼痛依旧难忍。郎中将裁好的木板绑上纱布，固定在他腿上。

“一月之内忌辛辣，第二个月可以下床走路。伤筋动骨一百天，三月之内不可奔跑不可劳作，可得记牢了。”

裴洚云唇色惨白地靠在床头，汗水从他的额间滑过如墨一般的浓眉，他虚弱地点头：“多谢先生了……”

“自己照顾好自己，就算对我的感谢了。”

郎中收好药箱，临别时多了一嘴，“你也别骑马了，就不是那块料儿。”

得知裴洚云不能轻易挪动，张集盘算留下郎中的住址，方便有事情再及时去寻他。

刚送别郎中，回到屋内。只见本来该在床上的人，此刻正拿着椅子做拐，拼命想爬下床。

“少爷是疯了不成？！”

张集忙不迭地将人按回床上，心中的怨气忍不住脱口而出。

“且不说您公然出现在京城大街上，就单说秦兰羲。她可曾因你摔下马，回过一次头？！”

裴洚云垂眸，望向自己绑着木板的腿，视线逐渐模糊。

微风从窗缝吹入，将屋内烧着的炭火吹烫了些。

“她走了吗。”

他明明知道答案。

可他甚至不愿意提嫁这个字。

怀中的信，在张集胸前隐隐作痛，他低下头：“少爷，她都没给您留下只言片语，我们还得为自己打算。”

怕他再度自己下床，张集彻夜未眠地守在他身畔。

“不喜欢，但我想嫁。”

床纱盖住裴洚云的身影，盖住他眼角滚落的泪水，可盖不住她尖刀一般地话，扎在他心口。

论样貌家世，他不输裴然。论品行端正，他虽不是洁白无瑕，可怎么也比裴然强上百倍。

裴然哪里好，你就非要嫁给他？

裴洚云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问，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是了，比起当初她说想嫁的裴占山，裴然不单容貌出众，就连脑子都比寻常人好使。

所以从一开始，喜不喜欢爱不爱，在秦兰羲的眼里根本不重要。

她要嫁、会嫁的男人，必定有权有势。哪怕为妾，她也要做豪门之中最登上台面的妾。

······

今年初一的月亮不算圆，一更天的京城湖畔，方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没过多久只剩寥寥数人。

骤然一队人马抵达池畔，开始大肆打捞其中的灯。

围观的人原以为是城防害怕发生火灾，可细看之下却发现，对方打捞的无一例外都是兔子灯。

“少爷。”

金桥拿着一盏兔子灯来到马车前，裴然伸出手拿过其中的字条。

希望裴然天天开心。

月光照耀着车窗里男人的侧脸，他眼眸一颤。

开心之余，要是能带我一起去边关就更好了。

递上前金桥看过其中的字，原以为裴然会有几分厌恶，可谁知他的眼神，寸寸柔和……

“回府。”

屋内，嬷嬷不断地讲着侍奉的规矩，秦兰羲几度昏昏欲睡，都被木板打背被迫直起腰。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裴然若不在众人跟前，对秦兰羲百般维护一次，那他离京之后，所谓司马府内没人能碍着她的话，都是放屁。

秦兰羲很清楚其中关窍，所以无论如何，她一定得想办法让裴然把自己带着身边。

屋门骤然推开，冷风灌入，冻得秦兰羲一个哆嗦。

见裴然沉着脸站在门口，屋内的下人顿时纷纷退出去。不知他为何生气，秦兰羲一脸茫然地站起。

“你同大司马吵架了？”

她并不知道他出过门，以为他在司马那边受气来的，秦兰羲走到桌前，倒好茶递给他。

满屋艳红的烛火下，她穿着粉色绸缎，一双眼睛发亮地望着自己。

“裴然？”

“啪！”

秦兰羲话音刚落，手上的茶被人一把拍开，茶杯滚落在地四分五裂。不等她思考其中缘由，裴然将人一把抱起，扔在床上。

帷幕落下，烛火忽明忽暗。

脖颈骤然被掐，秦兰羲看不清他的神色，她下意识地想去拔出藏在枕头下的尖刀，却听男人不咸不淡地嗓音传来。

“你不喜欢我，为何那么写？”

他指尖越发收紧，秦兰羲强忍着窒息的痛苦，脖颈连着脸部涨红一片。

裴然的手虽掐得紧，可眼神中却并未显露杀意。可见，他只是不悦，并没到真想杀了她的地步。

那为什么？

不喜欢她的虚伪？

秦兰羲抬手去扒脖子上的手，“我，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有什么错……”

她早知无论写什么，都会被他的疑心捞上来。却没想到，她故意写下的动人之语，不仅没感动他分毫，反而招来横祸。

“你走了……这里有谁会听我的话？”她的眼眶逐渐充血，“我只有跟在你身边，才不会被这司马……府生吞了……”

裴然骤然松手，秦兰羲连忙坐起捂着脖子大口喘息，忍不住连续咳嗽好几声。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却被她一巴掌打开。

秦兰羲自始至终都按着脾气，可当他真的触碰自己，她还是忍不住从心到身的恶心。

“你别给脸不要。”

望见他暗沉的脸色，秦兰羲身侧的拳头攥起，余光朝屋外一瞥。

金桥高壮的身影，就倒影在窗户上。

“我要沐浴。”

裴然伸腿朝床上一躺，俨然一副大爷需要伺候的架势。

秦兰羲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强撑着露笑：“好。”

望着她气愤下床的背影，床上的男人嘴角含笑。

她不是第一个在他眼皮下用手段的女人。

但秦兰羲得可贵之处就在于，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并且承认自己的目的。

这才是取悦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