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正，大庆殿。

柳细柔朝着被自己话给震住了的周琼和郭振，见他们脸色黑青，满头大汗，有些被自己的“大不道”惊住，便不在说话，给他们些缓冲的时间。这一时间，大殿内竟再次安静起来。

周琼是个不正经的文臣，儒家的“君君，臣臣”思想并未给他有什么影响（毕竟他老师还是个道士），加上从小经历的诸多变故，更让他不待见当今这位官家。

但东阳郡王府这般大的动作，也着实吓他一跳。不过，他回过神来，正如韩瑜所说，今日大周需要一个勤政爱民的明君。无论是安王，还是楚王，这人和明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一个营营苟苟，一个有勇无谋，都非良主。

胡乱想了一会儿，周琼定下心，就朝着韩瑜使了个眼神，又对着郭振轻轻叹了口气。

韩瑜自然是懂了，周琼已经反水，但他虽是郭振妹夫，但帮助说服郭振还是爱莫能助。

那声微弱的叹息并没有打破大庆殿的宁静。不过，另一种声音成功了，那是郭振的，他问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敢问，姑娘是？”

“柳细柔。”

周琼和郭振相视一眼，都有一些惊讶。又见韩瑜二人面色如常，也平复下来，心里再次计量起来。柳细柔，也不是什么惊天的名字，只是当朝柳贵妃、柳国公的侄女也叫这个名字。

“这么说，柳国公府也参与了吗？”郭振继续发问。

“…是…”，柳细柔顿了一会儿，心里忖度一会儿，坚定回道。

“那…”郭振还未说完，又被一阵咳嗽打断。原来是韩瑜喝水，一时喝急了，呛住了。见此，周琼连忙走到他身后，给他顺气。郭振也没再问，有低头沉思起来。

待到咳嗽声停歇，郭振也没再发问。柳细柔不解地看向韩瑜，刚刚的咳嗽明明是他故意……。韩瑜心中却又有别的打算，当前局势紧急，再继续僵持下去，对于大计百害而无一利，倒不如……。韩瑜心中有了对策，微微抬头，便拉开柳细柔一番耳语。傅丛安白了他一眼，知道他们有分寸，也没太在意。

周琼也有些好奇，又想起一些往事。当年凌守观主讲过郭家来历，后来又娶了郭家最小的女儿，对郭家有了更深的了解。当年的秦阳公主，再到郭老将军，无一不是举足轻重的良臣。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郭家这尊庞然大物，不知道挡了多少人晋升的路，惹了多少妒忌。

到了官家这，郭老将军一次直谏，惹了官家的不快，被下了天牢，若非老将军劳苦功高、秦阳公主身份尊贵，这才免罪。也正因此事，整个公主府闭门谢客，行事如履薄冰。近些年来，公主年迈，将军致仕，整个公主府就交到了郭振手中。为了公主府的安稳，郭振必须更加小心。如今参与夺位对这种“大不敬”之事，他自然不会轻易应允。但……郭振身份特殊，手中有着兵权，是必须要拉拢的。不过，至于自己，他们为什么要留着自己？

周琼自己想了许多，柳细柔和韩瑜也来了几轮枪锋。不多时，那二人已经定好了计策。柳细柔对着傅丛安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跟上，便往大殿前。待到了龙椅旁，二人对着龙椅行了大礼。礼毕，傅丛安阔步上前，从龙椅下翻了一阵，掏出了个半寸见方的紫檀木箱。他们这番举动，自然吸引了郭振的目光。

“将军若有疑惑，不如先见见这个。”柳细柔清冷的声音，破开大殿的寂静，穿向郭振。她慢慢悠悠地走下来，虽顶着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但周身的气势随着她的靠近逐渐升高。傅丛安跟着她，双手捧着盒子，紧跟着她。

她们两个径直走到郭振面前。傅丛安走上前，把捧着的木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五方玉玺。柳细柔又将那张老皇帝亲笔写下的讨伐逆贼、郡王继位的诏书递到郭振面前。

这些突如其来事，一件接着一件，郭振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站着，并没有接过柳细柔递过来的圣旨。

“郭将军好奇的话，”韩瑜温和笑道，“不妨亲自打开看看。”

郭振刚伸出手，又很快收回，眼里看着站在二人身后的韩瑜。

见此，韩瑜见缝插针，将计划的大致说出，但每每谈到关键之处，总能被他掩饰过去。郭振也知道韩瑜有所防备，不可能把计划全盘说出，但就韩瑜说出的这些，也足以体现他的诚意。只是兹事体大，他也不能独自决断。

“韩先生，这已不是我所能决断的事，”郭振叹了口气，语气已经软化，眼中也有歉意，“必须和祖母、父亲商量之后，我才能给出答案。”

韩瑜见他松口，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巨石，连忙递上台阶：“那是自然，殿下定会亲自去拜访公主与老将军的。”

“那韩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郭将军别这么称呼，若不嫌弃，叫我子岳即可，”韩瑜客气道，但眼里早就光芒万丈，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他大步走向宫门，朝着那蔚蓝色的天空望去，不紧不慢地回答郭振：“接下来，自然是———出宫！”

大相国寺，娑罗居内的四人也正准备行动。

休阖实在是太老了，这次便让静昙带着了悟、封岱去做。

拜别休阖，静昙带着了悟二人，出了娑罗居，进另一幽静条路。静昙见无人说话，温声打破了宁静：“我们先去东阳郡王府，与王爷、侯爷等商议之后，再去秦阳公主府。不过，这二府比邻而居，倒是能让我们省了不少周折。”

“……”封岱听了他这么说，有些无语。他就是在那里被了悟带过来的……

听不到腹诽，前面领路的老僧人继续絮絮叨叨，努力活跃着气氛：”这大相国寺三年前重新修了一次，先生看那······“

封岱一面听着听着，一面打量着周围。正直正午，人多眼杂，为了避人眼目，这次走的是小路。和之前不同，应当是通向侧门。

这路不怎么长，不过一刻，三人便到了到了大相国寺侧门。大相国寺不愧为皇家寺庙，这扇门比起大门，小巧了许多，却又有几分玲珑精致，仔细看来，别是一番韵味。门墙半新，应该是静昙口中新修的。静昙走上去，走上台阶，推开侧门。两扇门叶大开，正对一条小巷。巷中停着一架马车，一位年轻小厮坐在车上哈手，黄棕毛的马也在“吁吁”地喘气。

见到静昙，小厮连忙下马，迎了上来，双手合十，念句阿弥陀佛，问道：“静昙大师要往哪去？”

静昙也还礼，哈哈笑道：“今日带着这二位，往东阳郡王府去，劳烦小施主了。”

小厮向他身后看去，见到封岱和了悟，心中好奇道士为何会出现在寺庙，不过也没放在心上，热烈笼络道：“哪里哪里，三位大师请。”

不再寒暄，三人登上马车，小厮驾着马车往东阳郡王府去。

周府，郭彤又醒了，起身坐好。秦嬷嬷早就下去，现在她房里就剩下她自己和房外值日的小丫鬟。

听到响动，那小丫鬟便知她醒了，高兴地走到床前：“夫人醒了。”

郭彤点头：“给我倒杯水吧？”

那小丫鬟连忙从八仙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了郭彤。喝了水，歇息了一下，郭彤又问道：“几刻了？老爷回来了吗？”

“老爷还没回来，”小丫鬟扳着手指，认真地回道，又像是想起来谁的话，叮嘱道：

“刚刚藿香姐姐来过，说是已经巳时三刻了，若是夫人醒了，就让夫人别再睡了，不然晚间又会难受的。”

郭彤见她扳着指头，认真的模样，不由得一笑，挥手放她下去。藿香是公主府中的医女，因着她这次生育，过来给她调理身子。也不用藿香特意嘱咐，她也无甚睡意，取出床边的埙，随意吹了起来。

她本不会这些，孕中无聊，周琼替她寻了一些乐谱，二人无聊时就仔细钻研一番，到现在，也能吹一两首平常的曲子。

她吹的是《容与》，很简单的曲谱。有传言说这首曲子是当年诸葛丑妻所著，是写逍遥自在，轻快无羁的曲子。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来源早就不可考了。

只是，这次乐声中，多了一些惆怅·····

郭彤不知道这些惆怅从何而起，她勉强用月中多思来糊弄自己。

只是，这乐曲再也没有心情演奏。

她放下埙，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窗外霜叶艳丽如火，仿佛就是它融化冰冷。

可它知道，驱赶寒冷的是太阳。

她也知道，让她惆怅，也不是孕中多思。但她不知，她忧心的是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

“县主，您怎么又站在风口，万一······”

这是声音很熟悉，看来是秦嬷嬷从小丫鬟那里的知道了自己醒了，连忙过来照看。

郭彤依依不舍向枫树道别，这才猛地发现：今天，是个艳阳天。

的确，在后来的《周史·灵帝本纪》中，会记载这天：大运十七年，十月初四，大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