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ももこ（桃桃）

黎明时分，逢魔时刻，有早起的人，已经将将从无边无际的黑甜梦境中将要清醒，不管愿意不愿意，人们都要在天光乍亮开始新的一天，面对新的生活。

但，不是这世上每个人都能在夜晚总有一个美好或舒心的美梦。也许，有的人就会沉入如同挣脱不掉的恐怖怪兽一样的，黑暗梦魇……

黎明，总会让潜伏在人们意识深处妖魔鬼怪，就这么悄悄的，静静的，来到痛苦而又脆弱的人梦里，让他们再一次面对无可逃避的绝望过往。

比如此时的许沉衍。

几乎一夜未眠的这个男人，在凌晨时分，终于承受不住身心的痛苦煎熬，在不知不觉中顺从了身体已经疲累到极致的生理反应，靠坐在客厅沙发上，昏睡了过去。然而，他混乱一片的大脑，却始终没有放过他，那些心底关押着的恶魔，终于在多年后，寻到那铁链碎裂的痕迹，一个个侵入了他的梦里，伸出黑色指甲的枯骨双手，尽情撕扯啃噬他的灵魂……

于是，许沉衍在多年后，又再次坠入了那他逃避了好多年的可怕梦境，又一次，血淋淋的再现在在他的梦中。

……

许沉衍看见，梦里十多年前的自己，又一次站在了熙熙攘攘暮色降临的涩谷街头，他再一次看到了夏日晚风里，那个穿着无袖白色娃娃裙，背着一把旧吉他，在街头人海里，即便最初，在并没有几个步履匆匆的人停下来的街角，依旧笑着，就像个努力振翅飞翔在夜空的蝴蝶一样的坚强而勇敢的用美妙的声音大声唱着歌的少女。许沉衍看着那在微风中兀自沉醉歌唱的那个小小的少女，那明亮的仿佛有天上最亮的星辰一样的双眼，那扬起的笑颜，那随风轻轻摆动的裙摆，还有那拨弄着琴弦的纤细手指，不知不觉，嘴角带上了温柔的笑意，

温柔，又怀念……

许沉衍忘不了，或者说，他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了这样就像突然坠入人间的精灵一样的，干净剔透像水晶一样美好的女孩子，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爱上的，也许一开始，就是自己的一个美丽的幻觉罢了。

……

“阿衍，我唱的好听吗？你喜欢吗？”

“阿衍阿衍～我新学了一首歌，我好喜欢的，你听听看我唱的好不好，这首歌我学了好几天呢。”

“天哪，阿衍！我们，我们被星探看到了耶，是starry sky！！是那个全日本最大的娱乐公司starry sky！哈哈哈，阿衍，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的！”

……

欢声笑语，少女甜美清脆，犹如夜莺一样的嗓音在梦中的许沉衍耳边环绕，他的嘴角笑意加深，回忆梦境里，总是活力满满，即便生活再艰难，训练再辛苦也从不妥协的就像个小火炉一样的小少女，就这么总是像个小太阳一样围在他身边，带给他欢乐，带给他希望，让许沉衍从不感到孤单，他总能从他爱的小姑娘身上感到满满的活力和无尽的情意。

“哎呀，我的阿衍又一个人在想什么呢？嗯？是在想你可爱的小仙女吗？”少女调皮的声音很近很近，就在耳边，许沉衍猛地一惊，他下意识低头，却看见自己怀里依偎进一个暖暖的，软软的身体，散发着熟悉的香气，许沉衍惊愣的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即便是在梦里，他也好久好久，久的忘记了，那时常抱在怀里的可爱人儿，是怎样的感觉？

他不敢动，但是，他却好怀念，甚至，思念。他想他的小仙女，想再一次，紧紧的拥抱……

然而，正当许沉衍想要伸手抱住怀里的这个让他思之欲狂的身体时，却，搂了个空。

不见了，她不见了。

许沉衍在突然变得惨白一片的梦境里慌乱寻找，大声呼喊那个长久未喊出的，多年来刻意埋藏的名字：“小莎，小莎！”

却，只有无尽的空旷寂寞。

甚至连回声都没有。

高大的男人颓丧而痛苦的停下了寻找的脚步，他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四周看不见出口看不见来路的一片冰冷孤寂，突然，抽动嘴角，自嘲的笑了起来。

不见了，早就不见了呀，他的爱，他的心。

然而就在这时，梦中全白的世界突然慢慢变成黑色，就像那一夜，那许沉衍再也不敢回忆，不敢触碰的那可怕夜晚。

他的眼前，逐渐浮现两个身影，一男一女，面对面对峙。

他知道，那是当年的他，和她。

“……宋雅儿的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莎，你告诉我，是不是，当年，是不是你？”

“你不相信我？阿衍，你竟然不相信我却相信那个一直对你意图不轨的女人？！！你是我的爱人啊！你怎能……将我想的如此恶毒……！”

“小莎，我没有，我……我不是，可是，宋雅儿给我看了当时医生的诊断证明，还有那个药，你的购买记录……小莎，你是不是，是不是……”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将话打断，许沉衍红着眼悲痛的看着紧咬着嘴唇的，却已经是当红明星的爱人，他突然发现，最初那个眼底充满倔强不认输色彩，那个对充满对梦想未来的渴望的闪亮眼睛的少女，已经慢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站在他面前，流着泪水，却，再也看不见璀璨干净光亮的眼神的，大明星，观月丽莎。

再也不是，他的小仙女，

他的，小莎。

“阿衍，即便是我，那又怎样？这首歌本来就是为我写的，是你，是那个爱我的你写的啊，为什么要让别人来唱？我不会让我的爱人和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被任何人抢走！我绝不会！”

接着，绝望痛苦的许沉衍就这么看着当年的那个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已经成长为美丽而光芒四射的，和最初纯净的那个小少女截然不同的漂亮却锋利的观月丽莎，流着泪冲出了公寓。

他看着自己愣在原地很久很久才反应过来冲出去，他看着那个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哭泣奔跑的观月丽莎，在穿过马路的时候，被疾驰的车子，撞倒。

倒在了血泊中。

他看着疯了一样的自己发狂的跑过去，却根本不敢伸手去抱被撞的浑身伤口，一大片血迹的正慢慢从身下缓缓流出的丽莎……

好红啊，原来，人的血液，竟比丽莎身上那火红的裙子，还要鲜艳，还要，滚烫。

梦境里的许沉衍看着自己，几乎瘫坐在昏迷在血泊中的观月丽莎身边，大声哀号痛哭呼救，满身满手鲜血的手足无措而又痛恨着无能的自己……

还是想起来了，这刻意忘记，死死压抑的绝望，痛彻心扉，再一次清晰的让现在的言承旭依旧痛的弯下了腰。

他想是面前当年的自己一样，向着一片鲜红中观月丽莎，颤抖着伸出了手，一样也像当年一样，什么都没抓住。

……

“阿衍，你说以后，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最可爱？啊，应该先问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夏日午后，娇俏甜美的女孩子和俊美的男人坐在小小的一居室地板上，男人怀里抱着这正甜笑着问着他的美丽女孩，用自己形状姣好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女孩头顶柔软的长发，笑的温柔似水又满怀真爱的说着：“我喜欢……女孩子呢，最好是一个和你一模一样，漂亮又可爱的小小丽莎，因为这样，我就能看着我最爱的小姑娘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我会把最好的最美的都给我们的小丽莎，让她无忧无虑的快乐的长大……”

“嘻嘻，我也喜欢软软甜甜的女孩子，不过阿衍，我想要一个长得像你的孩子，我也想见见小阿衍，一定也很漂亮！还有啊，我们的小姑娘才不要叫小丽莎，我这个名字……算了不提了，嗯，让我想一个可爱的名字好不好？啊！我要叫她 ももこ（桃桃）好不好？又可爱又粉嫩，我们的孩子，一定是最幸福的呢，她再不会受我小时候受过的苦，因为，她有最爱她的我们啊……”

……

“……阿衍，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们的，我的孩子啊！我的小桃，你还给我，我们的小姑娘！！是你！因为你，我才弄丢了她！她也是你的女儿啊……你这个罪魁祸首！你是杀人凶手！！你不配得到幸福，你欠我的，欠我和桃桃的！你永远都还不清！！”

不，不是我，不是我，许沉衍绝望痛苦的流泪双眼，他疯狂的摇着头，努力想发出声音，却什么也发不出来，周身从漆黑变成一片血红，就像那天他亲眼看着丽莎身上流出的那么多血一样红。

像地狱之火的，红。

这蚀骨烈火从那天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焚烧着言承旭的心魂，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永坠无间痛苦，黑暗永夜。

不得解脱。

……

“不！我没有不要我们的孩子！我不是杀人凶手！！”激烈的挣扎让许沉衍猛的从仿佛万鬼啃噬的无边巨痛深渊噩梦里醒来，他一脸泪水的喘着粗气，起伏不停的剧烈呼吸和心脏激烈的跳动，都令他仿佛真的被梦里的过往在凌迟，在分割他的血肉。

微微的光亮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寂静的屋子里，五点的智能闹钟声响起，窗外，暖暖的的黎明日光，冲破逐渐淡去的暮色，缓缓将黯淡的天空一寸寸照亮。

曦光中的男人，双手捂着头，佝偻着身体，却似乎根本感受不到这希望的光一样，依旧痛苦轻颤……

……

上帝说，给了你一样东西，是要拿走另一样的。

佛说，因果循环。

神说，吾不是万能，不能让世间众人均得满足。

物理学家说，世界是能量守恒定律的……

那么，这就是我们当初的爱情，必须付出的代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