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并不是我的花（二）

黑川导演给出的三个试戏片段，可以说分成了易中难三个等级。

一个是阿离和璃月接到神秘邮件后，璃月哭着求阿离帮忙，阿离下定决心帮助璃月，答应她，帮她除掉障碍的场景。这应该是个难度最轻的片段；

一个是阿离刺杀贵族被抓住严刑拷打后，在模模糊糊的梦中，梦到自己曾经和璃月的美好过往，在梦中和璃月一起欢笑歌唱，畅想未来的情景；

最后，同样也是最难演绎的一幕，那是最后，璃月偷偷来到监牢，她看到阿离被打的遍体鳞伤被扔在地上，却只是冷漠让他什么都不要说出来，阿离看着这样的璃月，他没有质问，没有悲伤，没有求救，只是安静的一直看着他心爱的女人，眼里是死寂和意料之中，在璃月转身离去的瞬间，阿离狼狈的用尽全力趴着爬向监牢的看似薄的像纸一样的光幕门，他遍布伤痕带着沉重铁链的手，颤抖着紧紧贴着全息透明却坚不可摧的智能监牢门，他想再看一眼他的爱人，他的眼里没有了平静，只有深爱不悔，有留恋，有解脱，还有复杂的各种情绪交杂，却独独没有痛恨。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却都随着一滴无言的泪，慢慢的落了下来。

是的，一滴泪，黑川导演特意在试镜片段最后要求，演员要在最后看着女主角离去的背影，一只眼睛，缓缓流下一滴泪。

不能嚎啕大哭，不能声嘶力竭，不能大吼大叫。只能，用一滴无言的泪，向观众诉说，阿离所有不能言明却又爱意万千而甘愿赴死，去保护自己心中的明月那痛彻心扉的心情。

这三个片段，无疑，最难的是最后一个，既要表达对爱人的眷恋不舍和无悔，又要表现对爱人如此心狠的绝望，心冷和看透等等复杂的情绪。而且整个片段没有几句台词，只有最初看到璃月来到地牢的一句：我知道你会来；一声自嘲的轻笑和一句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出来。以及，最后那滴眼泪。这种种复杂的情绪要由内而外爆发，却不能夸张流于表面，却要更用心体会，深刻理解剧本人物，才能表现出这个复杂人物的让人感动之处。感情言递进的表达，就像沸腾的水，已经炙热异常，却还要在表面克制而隐忍。

尤其那滴泪，要恰到好处的流下来，不能过于激动五官扭曲，反而要表现出一种平静却极致悲哀的爱……这让很多眼药水演员十分纠结，也因此，这段的表演，应该是最少人选却也是最容易出彩的。

但难就难在，这一幕表演的不好就会过分夸张，表情和情绪如果控制不好就会流于表面，成为一种扭曲的滑稽的形式化表演。

因此最不容易的，就是让观众感同身受的真的从内心感到阿离那对爱人细腻而义无反顾的付出，和他对爱人从内心深沉的守护和珍惜，从而让观众感动和触动。

所以和整个团队商量后，大家一致决定，还是挑选最稳妥的第二个片段，因为顾隐星自己唱功就不错，第二个片段是以梦境形式呈现，虽然主要以歌舞剧形式表现，但也有情感的递进，不算是太过简单的片面情绪，最重要的是那一段歌舞，最能体现顾隐星不俗的唱功，所以大家分析决定，这一段还是相对保险也能突出亮点，胜算更大。

于是，通过紧锣密鼓的准备，时间很快到了快要面试黑川导演的时候，许沉衍亲自陪着顾隐星到达了黑川导演指定的一个小剧场里等候。

等到了以后他们才发现，原来不仅黑川导演在，赵长川导演也在现场，这让本来不太紧张的二人，都有点紧张了起来。因为德高望重的赵长川导演，除了拍戏很厉害很严格，重要的是业界闻名的这位导演绝不留情面，不管多大的腕儿表现不好，他照旧骂人骂的不留一点面子。但许沉衍倒不是怕这位一丝不苟的大导演骂人，而是这位导演对自己的作品要求的极为严格，甚至说，苛刻。而他的审美和眼光也确实很挑剔，但也确实不得不佩服，就是这样精益求精的人，才能拍出一部又一部极具赞誉的好作品。也因此，这位大导演选人眼光也极为严苛。

而黑川千寻也是位才华横溢却性格古怪的人，通过和她的团队这一年多的接触，许沉衍对这位导演的习性已经了解了很多，这位女导演不仅对演员的外在要求的很严格，她看重的其他方面也令人捉摸不透。有演技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是黑川却更喜欢剑走偏锋，她喜欢深入人心去看这个演员是不是贴合这个角色，复合这个角色的氛围。哪怕别人都认为不合适，但只要有一点让她觉得突然和剧本人物里一个鲜明的特点很接近，她就会力排众议用这个演员。

甚至有时候，这位大导演挑选的都不是专业演员。最为出名的一件事就是，这位黑川导演曾在街头捡到过一个拾荒的男人，仅仅因为这个男人那侧脸和一个捡起来空瓶子的动作，和她当时筹拍的一部剧里的男主角的感觉很相似，她竟然就把这样一个人带回了自己的剧组，并且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仅仅不到半年时间，这个被捡来的流浪汉，就真的拍出了当年的日本票房黑马电影。

所以说，面对这样两位大导演，所有来面试的演员都十分紧张。

不仅如此，这个小剧场，不只有两位导演，所有来面试这个角色的演员，竟然都在下面的观众席观看！这无疑给一个个来试戏的演员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几乎是同行的眼皮子底下，赤裸裸的展示自己绝对没有经过剪辑，经过滤镜，经过配音特效的原生态演技。这让很多名不副实的所谓当红流量都有点惴惴不安。

因为这就就是现实版的，当众处刑。

这简直和国内很多剧组完全背道而驰，甚至可以说不留一点面子给这些业界也混了好多年的有名的演员。因为一般也就只有刚毕业的学生和一些根本不重要的小配角或者群众演员才会有这样的面试场景，而对于这些已经有了不小名气，甚至是那些经常被人捧着的当红流量的演员来说，简直是无法理解的荒唐和怪异。

然而，这却是这两位导演共同达成的意见，他们都认为，即便名气再大的演员，不管你演了多久的戏，都不能畏惧将自己的真实不加修饰的实力面对观众。所以，试戏又怎么不能有观众有同行呢？如果这点压力都承受不起，认为这样会让这些所谓的明星丢面子，那么就请回，这部剧肯定不适合你，我们剧组也不伺候这样的玻璃心和巨婴。

也正因此，当看到这样的审核场景，言承旭在准备候场的后台化妆间微微有点担心，他望向顾隐星此刻也有点紧张的脸，心里虽然担心，但表面上他还是镇定的对着顾隐星微笑，许沉衍伸手把顾隐星衣服领子上的细小褶皱拉平，他轻松的笑着对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小伙子说到：“别紧张，隐星，只要你全力以赴就行。还记得咱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小酒吧吗？我那时候在下面听你唱歌，就想，这小子肯定会成功。因为，你只要站在舞台上，就耀眼的让别人移不开目光！相信我，没有什么能打败你，只有你自己才能阻止你的脚步，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顾隐星看着许沉衍弯起的笑眼，他此时紧张的心情有了奇迹的缓解。他依恋而又信任的看着眼前这个他心里最爱的人说着相信他，顾隐星突然有了能敌万军的勇气。

他看着许沉衍眼睛里的柔和笑意和信任，那瞳孔里倒映的自己，顾隐星情不自禁，他猛地将许沉衍一把抱进了怀里。他将怔住的许沉衍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仿佛在汲取勇气，顾隐星趁机埋在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宽阔的肩头，低下头深深的闻了一下这个人身上特有的淡淡清爽味道，然后抬起头放开手，笑的像个欠打的二傻子，呲着大白牙冲着才反应过来，刚要生气他胡闹的许沉衍坚定的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就背着他的吉他，自信满满的像充满了电一样的大踏步走出门，走向了舞台。

年轻人背影挺拔，逆着舞台的光走向了中央，许沉衍本来还因为这小子突然而来没大没小不看场合的拥抱而微微恼怒，结果却听见这人在自己耳边轻声却自信的话，许沉衍却一时间无法再生气。看着那原本在四年前还稍显毛躁而轻狂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让他有了安心而又温暖的依恋感觉……

我知道你可以的，隐星，你是为舞台而生的那颗最亮的星，

许沉衍心里默默的想着。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的男孩那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向舞台打下来的光的中央，他的眼里是和顾隐星一样的自信光芒，甚至还有那藏不住的似水温柔。

……

舞台上的顾隐星，背着吉他，他毫无惧色的亮若繁星的眼睛，看着下面坐着的两位大导演和一众候场的演员，先深深的鞠了一躬，接着直起身面带微笑的说：“两位导演，我叫顾隐星，是Venus娱乐的演员和歌手，这次试镜的角色是男主角阿离。我要表演的片段是第二段，我准备好了，请问可以开始了吗？”

两位导演看着和前面上来的几位试镜演员有点不同的，带着诚恳却不自大，不卑不亢却让人初印象很好的亮眼青年，两个人虽依旧面无表情，但也都微微点了下头，赵长川导演说了一句：“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

于是，顾隐星再次微微躬身，随着后台音乐的响起，他轻轻闭上了眼，沉入了那个叫阿离的角色……

……

在后台化妆间，许沉衍同样安静的闭上了眼，他坐在椅子上等待。他没有选择去舞台观众席，不是害怕顾隐星表现不好，反而是他内心有从未有过的笃定的预感，他知道他的男孩一定会表现的很出色。

他一定能成功，他知道。

却在这时候，化妆室的门，轻轻的被人推开了，安静的房间里一声声轻微的高跟鞋走路声从门口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了背对着门坐在化妆台前闭着眼，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的言承旭身后。

“阿衍。”一个仿佛近在耳边而又遥远的仿佛是遥远天边传来的似真似幻的甜美柔软女人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室内响起，许沉衍猛然睁开眼睛。

这别人听起来悦耳而又温柔的女声，却让许沉衍犹如听见了想要逃避的美杜莎魔咒，令他高大的身躯就像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石像。

一个，根本无法挣脱被毒蛇缠绕的石像，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

“阿衍，是我啊……你的小莎。你忘了我吗？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柔美的却像毒药的声音越来越近，近的几乎贴着许沉衍面无表情的脸，他的身后随之袭来的甜蜜花香和温热的呼吸，从背后贴上来一具柔软纤细的身体，两条细白柔弱无骨的胳膊就这么环绕上了许沉衍僵硬的脖颈。

许沉衍面前的化妆镜里，映照出了一个一身白色衣裙身材窈窕，五官精致明艳的美丽女人。他木愣愣的看着镜子里，无数次和梦里的幻象一样的女人，用那美丽的红唇贴着他的耳朵，开口轻声呢喃：“阿衍，小莎回来了啊，回来……你的身边了呢。”

回来？你回来的又是谁的身边？

丽莎，这里早就没有当年那个阿衍了。

那个阿衍，已经死在了那个月夜，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死了啊……

……

“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

就是推我入地狱的人，也曾带我上天堂。”

一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