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江定在原地，不知是不想打扰陈鸣的睡眠，还是被鹿镇平静吐出的这句话惊到了。他不禁再次打量起这只全身漆黑的猫兽人，从外貌上来看，他约莫十五岁，而这也正是他自己曾经提到过的年龄。除了佩剑和武艺，他与其他兽人少年没有多大区别。

他真是，逃犯？

鹿镇看出了他的怀疑，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其实他不是很想说出这件秘密的，因为这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危险和变数。但是，思虑了一下，他还是和盘托出了这件事。

因为他们已经是生死兄弟了，彼此之间已经十分信任了。不过，他唯一保留的信息是，他的真名，毕竟，他不愿意因为杜江知道自己，而也被连坐谋反之罪。虽然今天发生的大事，他们都难逃干系，但是鹿镇还是不想给杜江惹上更大的麻烦。

“很惊讶吗？”鹿镇完全放松了表情，坦白完自己的秘密之后，他感到全身的担子都轻了几分。

杜江收住惊讶的表情，说道：“倒也没有。那你是因为什么事儿成了逃犯？杀人，还是抢劫？”

“都不是。我和哥哥一起生活，我八岁的时候，哥哥犯了法，被官府抓走了。他们也想把我一起抓走，我就逃走了，然后被师父救下。”鹿镇稍微改编了自己的经历。

杜江伸长手臂，拍拍鹿镇的肩膀，像是放下心来，又像是在安慰他。“那就不算逃犯，”他说道，“是官府乱抓人，你又没干什么坏事，他们凭什么把你当逃犯？”

接着他又摇摇头，握了握拳头。“官府坏透了，我和小鸣当时就是因为官府贪了赈灾粮，实在活不下去，这才跑到这儿来的。”

“我听陈鸣说过，你一直把他当弟弟照顾。”鹿镇说道，“说实话，你很像我的哥哥。”

“是吗？你哥哥是什么样子的？”杜江很有兴致地问道。

“跟我一样，也是只黑猫。我出生不久，父母就都去世了，哥哥一直照顾我。”鹿镇凝视着前方行将熄灭的火堆，琥珀色的眼睛隐约映出小小的火苗。

“他现在怎么样了？”杜江问出这个问题就后悔了，既然他们哥俩的感情很好，那么此时不在一起，就代表……

鹿镇平静地说道：“他也去世了，在牢里，师父告诉我的。”

杜江连忙道歉，鹿镇挥挥手，表示并不介意。

“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收场？”杜江问道。

“结局也许不会很好。”鹿镇坦白道，他握住杜江的爪子，说道，“不过，我会撑到最后。”

杜江的爪子也握紧了：“我也会的。”

地上的火堆只剩下一堆黑灰，仍有几点火星在不屈地闪烁着，试图点亮身边已然燃尽的焦炭。

东方的天空似乎已经显出一抹蓝白色，这预示着，朝阳即将升起。

新的一天来临了，同时也意味着，新的考验，也在逼近。

夜幕下，经历过工人怒火洗礼的商会前，也是灯火通明。工人们带走了同伴们的遗体，而把巡警的尸体丢在原地。此刻，它们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巡警们正在将其一具具运走。很快，地面上只剩下了几片干涸的血泊。

被流弹击碎的玻璃碎片仍然留在大厅的地板上，白天没有来到商会的秘书及其他人员正站在大厅里，指挥打杂的将这片混乱收拾好。他们择着脚，从楼梯间的血迹中踮起脚尖走过，上了二楼。

那个被刺死的食利者的尸体仍然趴在原地，手还比划着开枪的手势，但是那把枪已经不见踪影。几个秘书和助理辨认了一下，确定身份之后，就挥手找来两人，将其担走。

“那些工人已经把工厂区围住了，而且他们还抢了枪。”一个人说道，“怎么办？”

“跟总部报告吧，看他们的意思。”另一个人说道，“我们决定不了这么大的事。”

“我去发报。”那个人转身欲走。

而正在此时，一个巡警上来了，向他们敬了个礼，报告道：“下面来了个人，是从工厂那边来的。他说，是工人们把他放出来谈条件的。”

“让他上来。”

商会门口站着一个人，他大口喘着气，身体不住地筛糠。想必，他拼尽全力从工厂跑了过来，生怕工人们改变心意，再将他捉回去。他原本整洁高尚的衣服，已经被打破、撕裂，脸上也有多处淤青。巡警走到他面前，将他带上二楼。

等他平稳了呼吸之后，就开始断断续续地讲今天发生的事。从罢工到枪战，再到被俘虏，最后说到被放出来的事。当然，他也一五一十说了工人们提出的条件。

听完这些条件，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立刻确定，这些都是不可能答应的。对于那些大亨来说，接受这些条件无异于在自己脚下埋下一大片隐患。

不过，秘书们还是将条件通过电报发给了远隔重洋的投资者。在等待回信的时候，他们便盘算着在这几天该怎么办。

“先报给当地衙门吧，”一个人建议道，“他们有武器，对这种明显的叛乱行为，官府不会坐视不理的。”

“用处不大。”那个逃出来的人说道，“衙门才多少捕快，手上还只有几把破刀，能打得过那么多带着枪的人吗？”

“至少官府可以申请调兵镇压。”

“希望不大。工业区里大多数都是洋人投资的，而且不给朝廷交税，朝廷里有好些大臣都很讨厌洋人，巴不得这次工人把洋人都轰走，再坐收渔翁之利，这帮官僚，精着呢。他们很可能会袖手旁观。指望不了他们的。”

“你是说洋务派？”一个外国秘书问道。

“不只是。”放回来的买办说道，“洋务派倒还好，毕竟他们也有些工厂在里面。主要是有很多保守派，他们也许比那些工人还讨厌洋人。只要工人们给他们发个信，说是只是跟洋人讨钱，不反朝廷，他们八成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洋务派应该会帮我们。”

“他们？或许会，但是指定先跟我们谈条件，扩展他们的势力。他们骨子里，也是不喜欢洋人的，只是没那么不喜欢罢了。让他们帮忙，那就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些人的条件也许就不是多要点工资了，他们要抢份额的。”

“他们敢狮子大开口，我们就敢开战。”外国秘书愤愤地说道。

“开战？你忘了前几年巴黎的事了吗？你们打过来，兵临城下，这边就直接抱团抵抗。到时候，就不只是工人了。打仗，得死人吧，还要什么议会讨论吧，这一来一回，几个国家，怎么说也得一两年。你们那些老板，等得起吗？”

“那你的意思是，不报官？”外国秘书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耐烦地说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这……我又决定不了，看你们老板的意思吧。”买办挥挥袖子，说道。

过了半小时，一封电报跨过重洋，来到了商会中。电报很简短，仅有两句话：

“Never make the government know. Wait for weapons. （勿报官，静候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