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极寒。

无妄海，是死后魂灵前往的地方，他们落入湖泊最深处，在那里能看到地府的入口。

大多数魂灵死后脱离躯壳，并没有意识，只是凭着本能来到这里，但也有少部分的例外。

有些执念太强，死后还留有意识；有的是被捉去炼化，直接魂消魄亡；有些被制成傀儡，死后还要被驱使。

这些留下来的魂灵，运气好会被度化遣到无妄海，运气差就灰飞烟灭。强行滞留在人间的魂灵，会日渐腐化，最终消失在世间。

人间，不是魂灵该待的地方。

白极又往身上加了一层结界抵御寒冷。

越往北走，温度越低，凛冽的寒风可以将人瞬间冻成冰块。

风夹着雪，刮得人睁不开眼睛，白极用袖子遮挡，辨认着方向。

腰间的锦囊动了动，袋口的绳子松开，一个精致的小脑袋探出来。

乌淮趴在袋子上，随着白极的动作一摇一摆，刚想爬出来，就被一根手指点了一下头，按回袋子里。

“我就出来看看。”乌淮又趴回袋子上，“我感觉到你的动作慢下来了，就想出来看看你。”

他仰头，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那雪白衣衫裹着的瘦削肩膀，还有晶莹纤细的脖颈。

他记得白极的耳朵后面，有一颗红色小痣。平日里白极带着发冠，乌黑的头发一半披散下来，就挡住了耳后的风景。

现在那头发微湿，带着卷来的雪花，耳后的那颗红痣就若隐若现。

乌淮如今只是一个魂灵，还是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就要飞出来，还趁着那葱白玉指再一次降临时，一把抱住它，耍起了无赖。

“咱们马上就要分开了，你让我多看你几眼都不行吗？”

乌淮抱着指尖晃了晃，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白极的手指微僵，接着便抬起，将他放到自己肩膀上，又挥手加了三层结界，牢牢挡住外面的风雪。

乌淮笑得见牙不见眼，在耳垂上亲昵地蹭蹭：“我就吃准了你这个心软的毛病。”

白极停下脚步，乌淮赶紧抓住后面的一缕头发。

“好小白，你这就生气啦？”

“闭嘴！”

白极的手握上腰间的剑，警惕地看着四周。

到处是白茫茫一片，耳边只有寒风的呼啸声，这样的高度，除非是极耐寒的体质，或是拥有极大灵力的强者，否则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乌淮站在白极的肩膀上，神情也变得严肃。

轻微的抖动声响起，白极后退一步，手中的剑已经挥了出去。

四个黑影从雪地里跳出，冰雪四溅，伴随着一声高呼，四魔两前两后，手中握着锁链，列阵。

乌淮瞪大眼睛，差点爆出粗口：“你他……是小刺？”

“少主！”

为首的一个魔，浑身上下用黑布包裹的严严实实，连脸上都蒙着一层黑纱。

他听见乌淮的声音，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感动的，眼圈发红：“我们来救您了！”

“铛“的一声，白极的剑回到剑鞘。

乌淮眼睛瞪得愈大，逃也似地飘到白极面前，急忙解释道：“他们的行动我可完全不知道啊，小白，你相信我，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依着你！”

白极的声音不带温度：“给你一刻钟。”

乌淮立刻听明白后面的未尽之语：要是他一刻钟劝不走这些忠心到几乎愚蠢的部下，那这片雪原就会成极好的埋骨之地。

说完白极就要转身离开，给他们留个谈心的场所。

“别走！”乌淮的声音惊慌起来，话语间满是乞求。

他变成正常身形的魂灵，一把抱住白极：“你别走，求你了。”

白极没有动。

小刺他们目瞪口呆。

小刺：“少主，这是怎么回事？”

乌淮立刻骂道：“一群瘪犊子玩意儿，没看到少主我在追人吗？”

小刺费解：“可是少主你都已经死了啊？”

“死了怎么了？死了就不用忏悔？死了就不用赎罪？死了就不能哄人了？”

“对了。”乌淮想起来了，“我都死了，你们还来救，救个鬼啊，都给我滚！”

小刺摸摸头：“可是他说，能再给少主一个新躯壳，只要我们能把您的魂魄带回去。”

“谁？”

白极陡然转身，一巴掌拍开乌淮，“那个他，是谁？”

“额……”小刺张着嘴吃了满口风，目光上移，呆滞一瞬，摇头道，“不知道，我刚刚说什么了？”

乌淮叹气：“你问他们没用，我还以为小刺是个机灵的，没想到也被耍得团团转。”

小刺不服气：“少主一直不曾露面，如何知道我就被耍了？”

“蠢货！”乌淮露出鄙夷的神色，“你以为他是在救我？他不过是想控制我，还以要给我报仇的名义，骗你们这群傻子，好除掉你们，剪掉我的羽翼。这次又跟他联系上了，藏身的地点肯定也暴露了吧？”

小刺挠挠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可是咱们全部的人都在啊。”小刺觉得这可以证明自己不这么笨，“就算他骗开我们去本营偷袭，也找不到什么。”

“什么？！”乌淮倒吸一口冷气，“就剩你们四个了？”

“不是，前面每段都埋伏着四个兄弟，我们一共埋伏了十段，原是想用数量把白极耗死的。”小刺已经意识到什么，说到最后声音低不可闻。

“你你你！”乌淮兜头给小刺几个板栗，“我都不舍得动的人，你敢动手？”

小刺乖巧，脑瓜子又活，能屈能伸得很，立刻跪下来冲白极磕了几个头：“少主夫人，小刺知错了！”

白极的手指捏紧，脸色有些发青，腰上的剑蠢蠢欲动。

乌淮踢了小刺一脚：“叫个鬼啊？以后要叫白仙尊知道吗？以后我不在了，你们闲着没事干，都给我听白仙尊的，懂不懂？”

小刺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了，倒不是因为疼的，鬼打人其实没什么力气：“少主，您果真要离开我们吗？”

乌淮蹲下身子，揉了揉他的头，声音温柔下来：“我身后的这个人，是我当初丧心病狂、欺师灭祖都没舍得动的人，既然你们还认我这个少主，就帮我保护好他，知道吗？”

说完顿了顿，他伸出自己的手，魂灵本是透明的，有些偏青色，可他的手发着白，边缘泛着黑，已有腐化之象了。

“你以为那个他就神通广大？强留会受到天地法则的约束，即便能多在世间留上几日，最后还不是会死的不能再死？我是真得要走了，小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我把我的心上人拜托给你，也是把你们拜托给他，懂吗？”

小刺抹了抹眼角，又给乌淮磕了三个头，起身带着魔离开了，他得把剩下的那三十六个都叫走。

“说完了？”清冷的声音响起。

乌淮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转身，露出灿烂的微笑。

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白极，抱紧自己因为一念之差，永远失去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