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主父咸阳议政天下（下）

秦昭襄王以酒宴之名，邀请楼缓和赵使入宫。楼缓利用这个机会，让赵主父去会会芈八子和秦王。

赵主父气定神闲、从容大度，走进大殿。楼缓跟在赵主父后面。

赵主父见主位上头戴王冠，身穿王服之人定是秦王无疑。坐在秦王旁边美艳的妇人，定是芈八子。赵主父眼神快速扫视了一下大殿，只见秦国四贵都在，还有秦国重臣。

行礼之后，赵主父找了一个离秦王、芈八子近的座位，大大方方坐了下去。楼缓行礼后，坐在赵主父的下首。然，赵主父的贵族之气，却是没有掩饰住。本该是楼缓的位置，却被赵主父坐了。最主要的是，楼缓没有半点不悦。

当秦昭襄王看着眼前这位‘赵使’，气宇轩昂，大有王者之范。不知为何，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来自王者。

楼缓先敬赵主父，再敬芈八子。赵主父将樽中美酒放下之后，楼缓才将樽中之酒喝完。

从始至终，芈八子也在观察。她见楼缓进殿，身居在赵使之后，坐在赵使下首。礼仪上对赵使，十分恭敬。敬酒，先敬赵使。再加上，赵使的气宇轩昂、仪表不凡，言行举止，彰显王者之气，心中产生一丝疑惑。

芈八子得出一个结论：此非人臣。

芈八子没认出眼前这个人是赵武灵王，但，心中断定，赵使的身份不简单。芈八子试探性问了一句：赵使，诸侯美酒谁最好喝。

赵主父自然明白芈八子话中深意，表面上是问酒，实则是问天下。赵主父神色不露，答道：“天下美酒，尽出邯郸。”

芈八子又问道：“秦酒与天下美酒相比，不知排列第几。”

赵主父独饮一樽，淡淡道：“赵酒第一，韩、燕之酒第二，齐、魏之酒第三，楚、越之酒位居第四，宋、卫之酒位居第五，秦酒位居第六。”

芈八子笑道：“天下美酒，在赵使眼中秦酒最次。”

“非也。”赵主父又道：“中山酒、北胡马奶酒才是最次。”

芈八子见赵使的言行举止，还喝过天下美酒，见识不凡，以美酒指点江山，心中的疑惑更甚。不知为何，她脑海涌现出一个想法：莫非，此人是赵主父。

芈八子初见赵使，踏出大殿，身上携带着一种王者气息，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这种气息是高贵之人与生俱来。赵使气宇轩昂、仪表从容、言谈举止，绝不是一国使者。再加上楼缓对赵使毕恭毕敬，更加重了她的怀疑。

芈八子多次出言试探，想要他漏出破绽。赵主父懂得进退，应对自如，还不漏痕迹。芈八子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想用欺诈之术试探赵使，说了一句：你是赵主父。

话语一出，在场之人一片震惊。

他们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扬言喝遍诸侯美酒的人，会是哪个不顾世俗礼制，胆敢推行胡服骑射，让赵国由弱走向强盛的赵主父。楼缓也没想到芈八子识破了赵使的身份，七上八下，没了主意。赵主父自认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为何会泄露身份。

赵主父转念一想，芈八子真的知道他的身份是赵主父，岂会用这种口吻。赵主父稳定心神，唇角含笑，他赌芈八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其言语就是为了试探。

赵主父淡定自若，端起一樽酒，送到唇边，神色严肃：“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就是赵主父。”

芈八子没想到他会承认自己的身份，心里着实大惊。冷静过后，芈八子心里充满疑惑，他真的是赵主父？如果他真的是赵主父，身份被人拆穿，他还能淡定自若，举樽自饮。他是赵主父，又怎会在这种情况下，自曝身份。

退一步说，此人真的是赵主父，就这点能耐，岂不是太令人失望。

芈八子见赵使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之中，带有点敬畏，问道：“赵主父，为何发笑。”

赵主父眸色宁静，自嘲道：“我不过就是赵国一个使臣罢了，怎会是行胡服、推骑射，击三胡、拓胡疆，盖世英雄赵主父。”

芈八子问道：“你不是赵主父，为何要承认。”

“太后说我是赵主父，我就…”赵主父有意不让后面的话语说出来，满脸无辜地叹了口气。

芈八子见他用词和说话的口气，不像一国之君，心道：“莫非是我多心了。”

赵主父见秦国诸臣表现，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此事，总算是被他蒙骗过去。楼缓见状，那颗跳动不安地心，总算是落地了。

赵主父面对眼前这个女人，心想：对方能够通过蛛丝马迹，并用言语欺诈。若非他常年身居高位，心智坚定。恐怕，自己也会泄露身份。

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赵主父将目光凝视着芈八子，他总算能够想明白，秦国诸公子之乱，为何是她最终获胜，脱颖而出。

楼缓满脸怒气，喝道：“休要放肆，胆敢冒充赵主父，我立刻修书一封送回赵国。”

“楼将军千万不要。”赵主父神色害怕，语调颤抖：“楼将军将此事告知赵主父，我回去，岂不是…”

芈八子见楼缓敢训斥赵使，又见赵使语调害怕，更加断定眼前之人，绝不是那位战功赫赫，击三胡、拓胡疆，其功业远超齐恒、晋文的赵主父。本以为这场风波过去了，但，这才是刚刚开始。

随后，秦国朝臣，又问了些问题：比如，赵主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主父推行胡骑射是第一人，他就不怕成为被世人讥笑的第一人，遗臭万年？赵主父为何会废长立幼，壮年退位？这几个问题都是送命题，稍不注意都会露馅。

赵主父却能够从容回答，游刃有余，解决这几个问题。

芈八子的眼睛一直都注视着赵主父的表情，她见对方喝了点酒，有些醉，问了一国之君，才会考虑的问题：结束乱世，安定天下，将会是天下诸侯之中哪一国。

赵主父喝了点酒，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正面回答，反问：诸位觉得会是哪国。

泾阳君公子芾第一个表态：齐国。

理由：

1、 齐国实力最强，又是天下诸侯之中最富。

2、 齐威王、齐宣王，两代雄主，皆争霸中原，诸侯莫敢争锋。

得出结论：能够一统天下，定当是齐国莫属。

“齐国之地，东靠大海，北临燕，西有赵、魏，南有楚。齐威王、齐宣王，的确英雄了得。但，齐国成为东方霸主足矣，想要一统天下是不可能的。”

接着，赵主父说出了齐国不能一统天下的理由：

1、 地理限制。（齐国东是大海，北是世仇燕国，西边是三晋，南边是强楚。）

2、 齐国主上好大喜功，排外，还不重视人才。（兵家孙膑、名将田忌，不受重用，却被排挤，流落在外。）

3、 齐国安于享乐，有王霸之心，却无兼并天下之志。

对于，这三个理由，群臣也会举出例子反对。赵主父总能以理服人，表明自己的观点。

齐国不能一统天下，那么那个诸侯能够一统天下？

第二人发问，他就是芈戎：楚国。

理由：

楚国疆域之大，兵力之多，天下诸侯莫于能及。齐国不足安天下，楚国总有资格吧！

赵主父：楚国更不成气候。

理由：

1、 楚国位居南疆，中原诸侯一向视楚为蛮夷。

2、 楚国疆域之广，但地广人稀。

3、 兵力之多，但国力势力错综复杂，难以拧成拳头。

4、 楚国虽是大国，但不是强国。

结论：楚国成为南方霸主则可，终究成不了天下之主。

芈戎不服气，反对说：中原诸侯，不敢欺楚，足以见得楚国大而强。

魏冉也提出问题：楚国亡了春秋五霸之一的越国，成为大江上巨大的国家，南方的霸主，又该如何解释。

“楚国成为大江之上的大国，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的对手。”赵主父笑道：“楚国亡越，国力达到极盛。楚国的好运也就用完了。”

赵主父又例举了事实：

1、 垂沙败于诸侯联军，重丘数败秦国。

2、 楚国支离破碎，国内四分五裂。

3、 楚国建国至今，从没有征服强国晋国和齐国，只能欺负小国、弱国。楚国落败，想要重回霸业，中原诸侯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这句话是说给秦国听的，毕竟，这几年，秦国欺负楚国是最给力，还囚禁了楚国老大。）

总结性发言：楚国地大，兵多，楚国内部势力错综复杂。楚国偏安一隅，成为南方霸主足矣。楚国想要染指中原，一统天下，简直是痴人说梦。

魏冉见齐、楚不能安天下，说了一个：魏国。

理由：

1、 魏国是人才大国，大争之世，人才最重要。

2、 魏国有霸主的根基。

3、 魏武卒横行天下近百年。

赵主父：不是。

理由：

1、 魏国错过了一统天下的机会。（没有抓住机会）

2、 诸侯岂会看着魏国再强大一次。

3、 魏国虽有中兴之势，自保尚且不足，岂能争霸天下，一统山河。

芈八子见赵使出言不逊，不将天下最富、雄狮最强的齐国；疆域最广，甲兵最多的楚国；以及有霸主根基的魏国放在眼中，冷声问道：“赵使莫非觉得一统天下者，难不成会是赵国。”

赵主父虽是不世之君，立下赫赫功业，也是盖世英雄。但，赵主父壮年退位，废长立幼。赵氏一族向来内斗成风。赵主父若不在，赵国定会大乱。安定天下之人，不是赵主父。赵国岂能结束战乱，一统天下。

芈八子转念又想，瞳孔睁大。如果不是赵国，更不可能是韩国和燕国。难不成结束战乱，一安天下者，会是秦国。但，齐、韩、魏三国伐秦，秦国是否能应对这次危机，尚未有定数，岂能结束战乱，一安天下。

赵主父没有贬低诸侯，抬高自己，反而说了四个字：非秦即赵。

秦国重臣闻言，震惊不已。结束战乱，一安天下，竟然不是秦国，就是赵国。芈八子本以为赵使贬低诸侯，也会贬低秦国，抬高赵国的地位，又夸大赵主父的功效。令芈八子也没想到赵使会如此之说。

难道秦国真的有机会安定天下。

秦王见自己有机会，一统山河，克制心中的情绪，问道：“赵使为何会认为，结束战乱，安定天下，不是秦国，就是赵国。”

“谶语所言，天子出邯郸。”

赵主父话锋一转，又说：

“谶语还有言，嬴姓取代姬姓。”

随后，得出结论：秦、赵两国皆是嬴姓，所以一统山河，不是秦国，就是赵国。

芈八子对视赵主父，问道：“秦国和赵国，最终是谁，将会成为开创新天下的主人。”

赵主父也不好定论。虽说谶语之言，天子出邯郸。一统山河，未必会是赵国。

赵国推行胡服骑射，国力不同日而语。赵国国力，虽不弱于燕、韩、魏，但也不至于凌驾在齐、秦、楚三国之上。如今的赵国，也没能力以一国之力，对战天下诸侯。

赵主父想起魏国霸主之时，也被诸侯群起而攻之，最终国弱。赵国也是四战之地，诸侯围攻，真的能一统山河。

秦王逞能地问道：“秦、赵两国，孰强孰弱。”

“十几年前，秦、赵对战，赵国不是秦国的对手。秦强赵弱，也是不争的事实。”赵主父话语一转，又道：“胡服骑射之后的赵国，与季君之乱的秦国，谁更厉害，不好定论。”

秦王问道：“寡人很想知道，大秦的虎狼之师与大赵百金之士，谁才是天下第一劲旅。”

赵主父见秦王出言挑衅，也不敢示弱道：“秦、赵只好开战。”

此时，一道响雷，骤响，随着电闪，滑过夜空，大雨倾盆而下。

秦国应对齐、韩、魏三国，已经自顾不暇。秦王非要和赵国较劲，争强好胜，分个胜负，岂不是得罪赵国，将秦国往火坑上推。纵使秦国要和赵国分个高低，也要把国难解了再说。

芈八子头脑清醒，出言制止道：“天下最强的劲旅既不是秦国虎狼之师，也不是赵国的白金之士。”

楼缓趁机插话道：“太后认为谁才是天下最强的劲旅。”

芈八子扬声道：“齐国的竞技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