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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第七十九章 欺民覇田

书名:长离传 作者:辛琴 字数:4495 更新时间:2024-10-11 11:28:42

夕阳垂落远山腰,霞光漫染,一鲜衣少年骑着一匹骏马慢悠悠荡回城,途经一座山水别庄,别庄在山坡背后、桑林深处,琼楼掩映。

鲜衣少年便将马速一慢再慢,歪着脑袋,很有感觉地赏着被晚霞浸染的庄园,忽听自那庄园处传来极不和谐的拳打脚踢声,伴着各种不入耳的下流话,险些没将鲜衣少年给骇下马来。

煞风景,太煞风景!他匆匆要骑马而走,忽又听得一声苍老的大喊:“苍天你不开眼啊!”

鲜衣少年立即勒住马缰绳,爱管闲事的他,管不住心里乱蹦的小虫子,掉转马头就往那晚霞浸染的庄园奔去。

寻王府。

屋檐下点上灯,奴仆们忙不停地给主子们端晚饭,饭菜快上齐时,林竺和苏眉走进饭厅来,苏眉跟在后面笑语道:“刚听人说看到唐轩回来了,他呀,也就是捡着门主和您都不管他,出了雪峪山没了重霄师兄的念叨,就彻底野得都能上天了,竟然出去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他还晓得要回来啊!”

林竺无所谓地笑笑:“在雪峪山,二长老总拘着他,重霄师兄也总训斥他,这次难得跟着师父出来就随他玩个够,反正最近也没有事情需要他去做。”

碗筷已经摆好,慕洵还没有来,苏眉就先给林竺盛汤,刚舀了一勺到碗中,苏眉忽然大气着扔了汤勺,转过去呵斥夏莆:“不是跟你讲过!小姐近来螃蟹吃得多,要你去嘱咐厨房熬汤的时候往里面加些紫苏茎解寒,为什么现在汤里看不到紫苏茎?”

她突然的这一声喝,别说屋子里的奴仆婢女们,连林竺都被吓了一跳。夏莆浑身一颤,眼泪立即就在眼眶里打转,唯唯诺诺解释说:“我是准备去提醒的,王妃让我先去做另一件事,做完那件事后我就忘记了。”

“听你这么讲,还是小姐的错?!”

夏莆咬着唇不敢吭声了。

苏眉继续生气地骂:“这么点小事情也能叫你忘掉!以后还能放心你做什么事情?!”

夏莆憋屈得眼泪啪嗒滚下来两颗,林竺赶紧打着圆场道:“就是汤里面少放了点东西,忘了就忘了吧。夏莆,你现在去厨房让他们熬一盅苏梗莲子茶,晚上端来我喝也是一样的。”

夏莆执了退礼,抹着眼泪走了。

等夏莆走远,屏退屋里的奴仆,林竺才转过来训苏眉:“你也知道是小事情,那你冲她那么大火气做什么?”

苏眉气哼哼地说:“小姐是不知道她,月例奖赏全都要争最多的,做起事情来却总是慢慢拖拖,说一件才去做一件,我都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带着她留在身边,她连一般婢女都不如。”

林竺叹气道:“以前她跟着欣妤姐姐在清池台,吃的用的穿的都要去争才可能有,大概是缺怕了,有拿的时候就会想拿得更多。欣妤姐姐脾气好,对她没任何要求,清池台的事情都是她自己看着做的,性子又难免有些懒散。我留她在身边并不是看她能为我做多少事,而是看到她的时候,我就仿佛看到了欣妤姐姐。不管她做的怎么样,她都曾尽心尽力照顾了欣妤姐姐六年,她那时是真的事事都以欣妤姐姐为先。她性情不坏,就是偶尔有些小心眼,凡事你就多让让她好了。”

提到欣妤,苏眉也知道那是小姐心里一道隐痛的疤,就将脾气敛了敛,但仍噘着嘴:“是,我以后会尽量对她忍着点的。不过小姐可真偏心,我就骂了她两句,惹得您这样为她说话。”

林竺伸手去捏她的脸蛋:“是啊,我就是偏心,正因为偏心你,才叫你去让着她!”

苏眉破怒笑了。

林竺低头喝汤,突然发现说了半会话,慕洵都还没有过来。自彤珊岛回来后,慕洵无论多忙都会来陪她吃饭,虽然她再三强调不必,他依然固执坚持,偶尔在外有应酬不能回来,他就会让田姜提前告知她。近来,还从来没有过一次,他人既没有来,田姜也没有来告知的情况。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特例,意识到可能是有什么事情,突然没由来的,她眼皮就猛地一跳,紧接着心也扑扑乱跳,一股不好的念头升起。那念头一旦起来就如星火燎原,令她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罩住,心慌气短,生出前所未有的害怕,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扔掉汤匙,按住自己嗵嗵直跳的胸口,她慌乱地往外跑。

因太着急,在廊亭口不小心撞到木栏,撞得生疼,差点扑到地上,幸而有苏眉跟在后面扶了一把。

苏眉说:“小姐,您慢点。”

她害怕慢,直起身继续向前跑,一路上奴仆婢女着急忙慌地给她让路,又纷纷疑惑不解地回头看她。

她都没去管,如风似地闯进慕洵的书房。屋子里顿时全都静了下来,慕洵看她惊慌失措地撞进门来,被她吓住,立即起身,略紧张地问:“怎么了,阿离?”

她看着眼前完好无缺的他,瞬间懵住,不说话。紧跟在后面的苏眉说:“小姐见姑爷您没来吃饭,还以为您......”

“苏眉!”她着急地喊断苏眉的话。

苏眉住了嘴,又疑惑。

慕洵心思何等细微,只听苏眉的半句话已然清楚事情的始末,立即看向林竺。林竺转身就跑,他一把抓住她。抓紧她,他压制住心里的激动,尽量平静地偏过头去对屋里的田姜吩咐:“你先带他下去安顿。唐轩,晁靖,你们俩去外面等本王。”

听从他的吩咐,田姜命两个奴仆扶着衣衫褴褛、鼻青脸肿的老人退下,唐轩和晁靖也跟着消失在院子门口。

相对沉默了一会,林竺试着收回自己的手腕,慕洵也没有紧抓,她要收回去就顺势放开了她。

她没有再跑,刚刚是脑袋发懵,这会冷静地想,要是就这么跑了岂不显得她太没本事。她先整了整自己的表情,冷冷酷酷的,知道找什么借口也没用了,改为先发制人说:“你别误会啊,我们是盟友,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好多事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所以我会怕你出事,我只是出于对盟友的关心,不止是你,就是田姜,晁靖,或者其他人,我也会一样害......”

慕洵忽然伸手,将她头上因为刚才的剧烈奔跑弄乱的玉珠拨顺,她腹稿了满肚子的说辞当即因他这一动作,全部断了,傻愣愣地什么话都忘了说。

拔顺她的玉珠,手收回来,慕洵没有反驳她的借口,眼角的一点笑温柔浅淡,藏着愉悦,清浅而低语同她道:“我知道了。刚才是我的错,因为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让田姜告诉你。你回去吃饭,我要带晁请和唐轩去城西找刘潜谈点事情,可能会回来得晚点。”

说完便走了。她杵在原地,感觉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觉得刚刚不应该是这样的,可到底该哪样,她也说不上来,总而言之,如果刚才是场无声对决的话,她感觉自己又输给了慕洵!

她懊悔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在原地直蹦,如疯颤了似的。苏眉不解,问她:“小姐,您怎么了?”

她却忽然又冷静下来,不过一瞬又变得发慌,着急匆匆地往外面跑,苏眉看她一会好一会疯跟中了邪似的,连忙跟在后面大喊:“小姐,您又跑什么?!您慢一点别再又磕到哪了!”

林竺没管后面的苏眉,路上连问了数名奴仆,才在客院门口撞见田姜。她气喘喘地连声问田姜:“发生了什么事,你家殿下为何饭都不吃就要去找刘潜谈事?刚刚那个浑身是伤的老人家是谁?是不是昌陵出了什么大事情?”

“王妃先别着急,今日之事与昌陵无关。”田姜为缓她的着急,语气尽量平稳,先用一句话压下她的害怕,才端然地给她行礼,再仔细回答她的问题说:“此事说来话长,刘大人有个小舅子叫赵驷,在吴盘山有几块桑林,雇了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采桑养蚕织丝。其中李家村有个叫李宗耀的桑农,正好受雇于赵驷。大概是半个月前,李宗耀说赵驷霸占他家的十五亩桑林,和赵驷起了争执,争执中,他的儿子被打死,儿媳也被赵驷抓了起来,头天夜里好像是受了辱,第二日一早就自尽了......”

苏眉惯来疾恶如仇,性子又急,听闻此事愤然地打断了田姜的话:“那叫赵驷的太可恶了!”

林竺没表态,示意田姜继续:“后来怎么样了,你接着说。”

田姜继续道:“李宗耀的夫人过世得早,就养了一个儿子,如今死了儿子,没了儿媳,变成孤家寡人,生活没了希望,今天提着两把砍柴刀冲到赵驷的小庄园门前要和赵驷同归于尽,结果反被赵驷的家仆殴打,打得遍体都是伤。”

苏眉气问道:“赵驷霸占他的桑林,杀他的儿子辱他的儿媳,他怎么不找官府告状?怎么还一个人去找赵驷拼命,凭他怎么可能打得过赵驷?”

“江州最大的官府就是赵驷的姐夫。”林竺道。

田姜点头道:“王妃说的没错,李宗耀的儿子被打死时,他去告过,可告上去,赵驷反咬一口说他的儿子儿媳殴打自己,官府反倒不准他为儿子办葬礼,还将他的儿媳抓了起来。他是走投无路才想着要和赵驷拼命。刚才他和殿下陈述的时候,我看他声泪俱下、几尽绝望。刘潜如果争一只眼闭一只眼,官官相护,像李宗耀这样老实巴交的老百姓,确实是伸冤无门。也幸亏他运气好,被回来的唐轩公子顺路撞见。唐轩公子出手替他揍了赵驷的家仆,之后又将他带回府里来治伤。”

“那殿下去找刘潜是要去抓赵驷?”

田姜摇头:“不是,赵驷要抓但不是现在。从彤珊岛回来后殿下就一直在查刘潜,不过我们在江州的暗线太少,基本只能靠云家给的一点人脉,所以查得很慢,到现在很多证据都还不足,还不能去动刘潜。唐轩公子今日这么明着把人带回来,殿下如果暗压着不理,只怕会叫刘潜疑心殿下有动他的意思,他一旦狗急了跳墙,那很多证据肯定会被他提前销毁,所以殿下才要带唐轩公子去找刘潜,假意拿李宗耀这事和他谈谈条件,算是给他吃颗定心丸。”

林竺点头:“我懂了。”

直到夜深更重之时,慕洵才回来,是时林竺坐在花厅里捧着书已快睡着,朦胧中感觉手中的书被谁抽走,她忙睁开眼,就见慕洵坐在身旁。她坐直身,迫不及待就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和刘潜谈得怎么样?”

慕洵不急不忙将书收起来,端稳地摆放回矮桌上,张嘴正欲回她,跟在后面的唐轩也走了进来,坐到林竺另一旁的椅子上,把话抢了过去说道:“谈得我都想吐了!”

听唐轩先开了口,林竺就转身面向唐轩,见唐轩翻了茶杯,顺手就给他倒茶,连倒边问:“怎么说?”

唐轩说道:“怎么说的,小姐你今天是没去听,我算是真正领教到什么叫黑的能给说成白的,白的能给说成花,刘大人那小舅子自己是个恶霸,偏说那李宗耀一家是刁民,小姐你见过被欺负得家破人亡的刁民吗?反正我是没见过。也亏得殿下忍劲儿好,不然我铁定几拳就打过去了,先打落他一口牙,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刁民!”

说完接过茶来一口倒尽嘴里,又伸了杯子出去示意林竺再给倒一杯,林竺也没觉得什么,提着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两人都没注意到旁边被当成空气忽略的寻王殿下,目色有多沉。

倒完茶放下茶壶,林竺继续问:“刘潜和他的小舅子这么难搞定?难怪你们谈了一个晚上才回来。”

唐轩极为夸张地道:“难搞!很难搞!带着他那小舅子演苦肉计来探殿下的口风。不过殿下比他更狠,就明白直接地跟他说,说知道他是昌陵某些人的耳朵和眼睛,只要他能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那殿下对李宗耀这件事也就能全当作没听到没看到。我估计刘大人这会还以为殿下为了昌陵的那些个争斗,有意在拉拢他!”

林竺眉目舒展了些:“这么说,这一晚上我倒是白担心了。”

“担心什么呀,什么事是殿下搞不定的?”唐轩大咧咧地道,很是崇拜地看向慕洵,触到慕洵的目光,猛地一颤,反应向来灵敏的他立即明白过来,自己这盏油灯摆放的不是地方,惹得他的偶像不高兴了。他立即就站了起来喊道:“那、太晚了,小姐,我先滚回去睡觉了!”说完一溜烟跑了。

那边慕洵轻轻咳嗽了声,将林竺的目光引了过去,然后拿起杯子作势要倒茶喝,慢慢吞吞,林竺没领悟到他的深意,只觉悬了整晚的心一松下,困意尤其浓重,打了个哈欠倦倦地跟他说了声:“我也回去睡了。”

说完走了,慕洵握杯的手悬在半空,哀怨地望着她的背影远去。默了良久,他深深觉得自己有必要换个新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