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怎么想都想不通，直到我去了江州，直到你调了凤栖山的大军来阻我登上皇位。”慕洵语气始终很浅淡，不起涟漪：“入城之前，薛副将军有句话问得很好，你可容肃王，可容荣王，为何偏容不得我？这些年，你无时不在想着削弱薛家军的兵权，一面赞誉雪峪门一面却又限制雪峪门的弟子入朝为官，顾着老师的面子让郭锴麟做了少师却从不用他。你将宫女出身的张氏封为皇后，你大力提拔寒门学子和没有根基阵营的臣子为用，天下人只道你不计出身门第、任臣唯贤，却不知道你暗里使了多少手段，你提拔他们却从来不让他们真正强大。”

皇帝激动道：“自古哪个帝王不遏制臣子的权力，不遏制氏族的权力？他们大可窃国，朕这是君王之术！”

慕洵略觉好笑：“先祖倚靠玄族和郭家平了楚国的动乱，回过头就对玄族赶尽杀绝，对郭家不断打压；你倚靠薛家和我母妃背后云家的影响坐上楚国的皇位，回过头就对薛家不断遏制，削薛家军的兵力，限薛府出入曲临的自由，给我母妃喂毒药。如此不择手段、忘恩负义也叫君王之术？”

“你现在可以不屑，你借靠薛家、云家、郭家坐了朕的皇位，迟早有天你也会跟朕一样对待他们！”

“我跟你不一样，你要的是楚国的皇位，我要的是楚国的江山。”

“皇位和江山岂非一码事！”

“我说的不是高高坐在金銮殿上的江山，我说的是真正的江山，楚国国泰民安的江山，这江山也同样属于薛家、云家、郭家，和楚国数百万普普通通的子民！”

皇帝惊目看着他，竟语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王之滨，莫非王臣，他从未想过江山是楚国子民的。

越忱让人端来了药，慕洵接过来，皇帝惧怕得翻手就将药碗打掉：“你要毒死朕！”

药汤溅脏了手，林竺将手帕递给慕洵，慕洵擦干净手，让越忱再去端一碗药来，再看着近乎疯癫咆哮的皇帝，说道：“你的路我不会再走一遍，我想娘也不想看到我杀了你，而背负弑父的枷锁，所以我会让你在这明德殿里度过余生，至于朝堂上的事情，天下有志之士甚多，有了更宽广的舞台，相信他们会将国家治理得更为繁荣昌盛。”

说到此，他最后叫了他一声父皇：“父皇便不需要再操心了。”

说完这句话，慕洵就不想再聊了，他和这位父皇早在六年前就已没什么可言。

从明德殿出来，郭锴麟说：“依咱们这位皇帝老儿喜欢把控权力的性子，你关着他还不如杀了他呢。”

慕洵看他一眼，没开玩笑的心思，转过去对林竺说：“宫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你带承宣先回府。等我处理完宫里的事情，就陪你去玄族，去解决承宣和玄族之事。”

林竺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自己都帮不上忙，听话地点了点头。

慕洵让越忱安排人送她们回去，忽然有侍卫来报，说季阳长公主求见，林竺便没急着走。

季阳长公主被请到明德殿前，看到慕洵和诸位大臣都在，几位武将也守在旁边，如此之大的架式，心里已然明白几分，语气隐隐害怕地问慕洵：“你父皇呢？”

慕洵说：“在殿中。”

季阳长公主再问：“他还好吗？”

慕洵说：“还好。”

季阳长公主落下心来，紧张颤抖地握过他的手：“好孩子，姑姑就怕你也像当年的他一样。”她忍了点情绪：“外面传的那些话，姑姑其实是信的，当年你晟叔叔在那场混乱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定是发生了其他的事情才会让他连尸体都找不到。当年那桩事，一定是有隐情的。”

她握紧慕洵的手，压着情绪道：“如果是你父皇，姑姑反倒不能问，如今你既已控制了昌陵，姑姑可否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帮姑姑查一查当年混乱之中，在皇宫里发生过什么意外，姑姑想知道你晟叔叔究竟是怎么死的。”

“好。”慕洵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如今皇帝身边的旧臣没剩下几个，他先将皇帝的太监总管李懋德唤了过来。

李懋德伏在地上，听闻要他说当年的那桩事，就将脑袋使劲埋了下去。

慕洵看着他，压了点威势道：“李懋德，你也曾或多或少给予过本王一点帮助，所以本王并不想在大牢里问你，有关十五年前的那桩事，还望你清楚说来。”

李懋德知道如今皇宫的天已换了颜色，认命地磕了个头，开口回道：“当年，老奴和胡江奉皇上的命令，准备了三杯毒酒，一杯给先皇，一杯给先皇后，一杯给堇旭太子。当老奴逼着先皇和先皇后喝下两杯毒酒，准备将第三杯毒酒端给堇旭太子时，明阳长公主和呼延将军忽然闯了进来，来阻止老奴和胡江喂堇旭太子毒药。堇旭太子若不死，皇上的大业难成，胡江便和长公主、呼延将军动起手来。胡江武功高强，长公主和呼延将军难是他的对手，长公主就威胁老奴，若敢将那毒酒喂给堇旭太子，她一定要了老奴的命。老奴怕皇上，也怕长公主，老奴不敢动。他们打了很久，最后胡江被杀死，长公主和呼延将军也满身是伤，他们累瘫在地一时起不来，岂料胡江并没有死透，捡起地上的一片酒杯碎瓷就朝堇旭太子射了过来，长公主扑到了堇旭太子身上，酒杯碎瓷就扎在了长公主的背上。酒杯碎瓷上沾的是冰蝉毒，长公主身有重伤，毒发的速度很快，长公主当即就十分痛苦。她却忍着痛，将堇旭太子拉到跟前，从手腕上取了一只镯子给堇旭太子，要堇旭太子拿着镯子去雪峪山找清修先生，拜清修先生为师。然后将堇旭太子推给了呼延将军，要呼延将军无论如何都要将堇旭太子带出宫，带去雪峪山。呼延将军带着堇旭太子走了，长公主回头来警告老奴，说今日之局面，她知道大势已定，无力回天，南楚的天下让皇上尽管拿去，但堇旭太子的命休得动，否则她即便做了鬼也定叫皇上的皇位坐得不安生。还说老奴若想活命就把嘴巴闭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老奴也知道放走了堇旭太子，皇上定会降罪，这些年这个秘密便一直埋在老奴心里，未敢对任何人轻言。”

故事说完了，慕洵让人将李懋德带了下去。

季阳长公主看向林竺，林竺知道她目光里的急切，有些不忍，还是照实说道：“当年我和爹爹在雪峪山脚下遇见秦远的时候，他身边就只有一只小白狐，呼延将军身负重伤的话，只怕还没到雪峪山就已经……”

苦盼的希望变成了确切的消息，季阳长公主瘫软在地，慕洵和林竺赶紧扶她，她撑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出宫。林竺不放心她，先陪着她回了郤景园。后来，季阳长公主一直卧病在床，因为有**病折磨，没挨过这年的寒冬就去了。

林竺和季阳长公主出宫后，蘅芜阁阁主乔玮也来求见，之前凤栖山的五万大军严守昌陵，皇帝都不让百姓进出城门，乔玮也进不来，不知道城中是何情况，更不知道他妹妹云瑶在宫中是何情况，听说慕洵领薛家军回京，他就立马进城进宫来问情况。

慕洵亲自带他去了倚梅殿。

因为有林竺带回的荆蓿草救得及时，云瑶已没有性命之危，情况在好转，只是人还没醒过来。

乔玮要带妹妹回蘅芜阁养病，邀请越忱去蘅芜阁做客，越忱拒绝了，说道：“乔阁主，云瑶郡主如今已无大碍，不须要特别小心的诊治，我会多开几张药方子交乔阁主带回去，乔阁主交与族里的医师，让医师根据郡主恢复的程度来用药即可。”

说着，他转到旁边捡了纸笔开方子。

写好方子，他将方子交给乔玮的族卫收好，又嘱托了些话。

乔玮抱着云瑶要走，苏瑞扬有些着急地想跟着一起去蘅芜阁，乔玮却不太欢迎，冷冷对他说道：“苏庄主，你想娶家妹，本阁主不反对，但本阁主也不会替你说话，能不能让我乔家的长辈和族人认可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你还是做好足够的准备再去踏我蘅芜阁的大门吧！”

乔玮带走了云瑶，苏瑞扬站在倚梅殿门口失魂落魄。

慕洵看他模样，对他说：“你也别气馁，有个东西，就当作是本王和阿离提前送给你和宋云瑶的新婚之礼，虽然不见得能说服他们完全接受你，但让你踏进蘅芜阁大门，让他们心平气和坐下来和你谈判，还是可以的。最后成与不成就看你自己会不会说了。”

苏瑞扬看着他，桃花眼微皱，不解问：“什么东西？”

慕洵道：“清修先生所著，原属于蘅芜阁乔氏一族的两本医书。”

苏瑞扬惊愕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