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禁咒

群山环绕的云台也受到了海浪的影响，驻守哨塔的士兵跑来报告，巫女阿利、左长老勃朗施坦以及南盟大统领的小女儿布拉琪·苏古笃一起上了拱门的双层台阶。布拉琪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后山采药，今天早上的作战会议也没有参加；作为额尔德尼的幼女，她并没有太高的政治地位，很多人都当她是小妹妹。

小妹妹布拉琪借着火光眺望夜色下的巨浪洪流，村庄、田野、林木、道路都被淹没，成了一片泽国。失神片刻，布拉琪呢喃道：“阿爹、大哥、二哥他们，一定是出事了……”

这么大的洪水根本瞒不住，云台上下骚然，都在担心出征的亲友，但云台已成孤岛，凡人的力量是越不过去的。眼见骚动要进一步蔓延，勃朗施坦立即下令最忠诚的南盟卫士——也是装备最精良的部队，前去各个山谷制止骚乱。这支部队不过七百人，被称为“南盟神兽卫”，以一万年前为加库玛人开辟未来的独角兽为精神图腾，也有独立的旗帜，以独角兽之首为军旗，只听从额尔德尼一人的命令，是南盟大统领的权力保障。额尔德尼出征，指挥权就由勃朗施坦执掌，连明确的顺位继承人阿利都无权指挥。

神兽卫地位尊崇，整个云台都知道，只要神兽卫还在，南盟就在！

神兽卫下去之后，每到一处骚乱便被止息。阿利站在最前面，对落后半步的布拉琪说：“南盟还有希望，只要有希望存在，南盟的传承就不会断。”

布拉琪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只抓到一团虚无的空气，扑面而来潮湿汹涌的水元素抚慰在人的面颊上，不仅不让人感到舒服，灵魂都仿佛被玷污了，她现在只想大吐特吐。阿利将手放到她的额心，轻轻念了几句咒语，布拉琪顿时好多了，吐口气说：“谢谢。”

“只是心理作用罢了。”阿利说，目光悠远，穿越了重山复水、千峰万壑，任何拙劣的障眼法都被看破。

勃朗施坦道：“女士，你发现了什么？”

阿利一边伸直右臂，一边将左手放在心口，作低首祈祷状。视力上佳的布拉琪一眼看到激流中翻腾的物体，指着某个方向说：“那里是人，应该是附近村庄的民众。”

勃朗施坦低头想了想，吩咐下去：“收集所有能用的船只，等天明水流平息之后，立马动员救人。阿利女士，你觉得呢？”

阿利放下手臂，淡淡道：“长老做主就好。”她对布拉琪说，“小姐，大统领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布拉琪看看她，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勃朗施坦，扭头跑了下去。阿利挥手让其他人离远一些，对勃朗施坦说：“长老，大统领凶多吉少，出征将士也不知几个能安全归来，得早做打算了。”

“大统领指定女士为继承人，当然以女士的命令为准。”

“长老为人忠厚，并非热衷权力之辈。我知道您是看我年轻，才多次越俎代庖，我理解。眼下危在旦夕，南盟上下必须精诚团结，才能安然度过危机。”

勃朗施坦微微点头。

阿利又道：“长老老成持重，神兽卫依旧由您掌握，我不干涉。明天救援村民，布拉琪小姐一定会参加，要保护好她。此外，洪水对南盟造成重创，渥必雷也不会好受，敌人短期内无力发起攻伐，我们抓紧恢复生产，吸引附近的村民加入南盟。大统领回来之前，就照这个宗旨执行。”

两人说着话，其实都明白额尔德尼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伤心已是多余的感情，为了不让南盟倾覆，领导层是必须振作的。勃朗施坦是南盟元老，追随额尔德尼最早，夏札克也不如他，论对额尔德尼的感情无人比得过。勃朗施坦深知这一次出征的凶险，但南盟上下义无反顾，阿利的预言一直以来都是南盟的风向标，这就是额尔德尼甘愿冒险的理由，连两大长老都不会反对；额尔德尼甚至带上了两个儿子，在选择继承人这个问题上，布拉琪根本没被考虑，那是因为小姑娘从来没有经历过战阵，做的是后勤和医护工作。巴洪戈尔头脑简单，只可为将不可为帅，更不用说统筹全局，车车尔勒格脑子够用了，就是没有大局观，只对发展势力感兴趣，对南盟的崇高理想兴致缺缺。额尔德尼相信老|二能把南盟带上强大之路，但不相信南盟强大之后能维持吏治清明，能真正的不忘初心。

至于左右长老，额尔德尼不选他们的原因就更简单了，他们太老了，精力很快就会在岁月的无情摧残下流失。阿利或许威望不如两位长老，但也是南盟起家之初的追随者，资历不比任何人差，且多次以神秘的占卜能力拯救南盟于危难之中。最重要的一点，额尔德尼和阿利颇有些暧|昧，虽然还未造成事实，他已经在考虑如何与三个孩子开口，但恐怕永远没有机会了。

谈过话后，勃朗施坦也离开去布置明天的任务。阿利独自一人面对滔天洪水，梦呓般空灵地说：“禁咒，竟然是禁咒，变数真的出现了……”

阿利目光投向南方的海洋深处，空前活跃的元素潮汐正在从极高的阈值缓缓下落，仍未消散的魔力韵律与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水元素相互影响，没有排斥。阿利感受了一下，是自然与海洋的味道，怪不得各自交融；而加库玛世界并没有自然一系的极道高手，一定是外来者，那么，为什么要去找那只大章鱼呢？接下来找谁，是金伯利的鬼蜘蛛，还是炎泽冰星的黑凤凰？能在与杰瑞斯特八爪章鱼的对战中释放禁咒，不说地底，地表又能有几个？或者说，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令我都要恐惧的人物吗？

阿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害怕，不禁哑然一笑，连神明她都无所畏惧，难道就要为了今天这个见都没见过的人而心生胆怯吗？神明已死，是人类杀死的，但现在人类又开始供奉神明，加库玛世界的人类科技文明一直没有进步，不，不能说没有进步，魔兽君王压制了人类企图进步自强从而获得独立自主权利的欲|望。加库玛人祈求神明，内心里就想逃离现实，只是加库玛人还有一丝倔强，除了旧式神明，加库玛人还有四大神明，地位至高无上，被称为“四大主神”，是旧式神明所不能及的。

五千年前名满天下的独立斗士葛雷·萨尔，被不断传颂、神化，便成了“自由之神”，是加库玛人不灭的信仰，也是四大主神之一。除此之外，还有“未来之神”黎恩·琵琶，是加库玛世界六千年前最着名的大思想家、大哲学家、诗人，出身于玛丽蔚地区的贵族世家，准确的说，黎恩所在的家族是上流社会的一员，是依附于魔兽君主的政权体系的维护者，更显得黎恩突破思想牢笼、挣脱家族桎梏的可贵。葛雷出身于贫苦的农民家庭，最艰难时几近饿死，所以他的革命热情高涨，理想最为纯粹，可以为了推翻残暴的统治而奋不顾身；黎恩不同，她的出身就代表了一生的无忧无虑，不必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烦恼，魔兽君主统治固然残暴，对所建立的政权一直采取扶持的态度，很符合“打倒一批，拉拢一批”的战略思想。但黎恩终究没有迷失在纸醉金迷的生活里，她看到了广阔土地上更加广大深刻的苦难，她为之悲伤，为之痛苦，毅然离开了优渥的家庭，足迹踏遍多个地区，最后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于病痛交加中去世。在她生前，笔耕不辍，留下大量着述，以及上千首诗歌，包括三部长篇叙事诗，最出名的《理想国》不仅取得了极高的艺术成就，还有诸多对于未来秩序的构想，可供后来者参考。

黎恩一生不得志，对黑暗苦难的现实无能为力，尽其所能帮助了遇到的贫苦人家，但终究心余力绌。她将自己数十年来经历而总结下来的思考以文字形式记录下来，并向着旧秩序发出呐喊，试图唤醒更多的人。黎恩与世长辞后，作品多经封禁，但她的思想被很多人接受，在魔兽君主控制力深入的地区，作品被偷偷传阅，边远地区则公开流传。

而在八千年前，出身未知的游侠将军希尔瓦娜斯·奥米加则是勇气的化身，被称为“勇气之神”，很难说学富五车的黎恩在思想上有没有受到这位游侠将军的影响。由于年代久远，希尔瓦娜斯的故事流传下来已经残缺不全，只知道她独来独往，加入过反抗军，多次身先士卒，以勇气闻名大陆，后因高层争权夺利而脱离反抗军，就此不知所踪。随着岁月流逝，关于希尔瓦娜斯的传说也愈发驳杂，起初能够显灵，但主要是以厉鬼的形象出现，人们惧之恶灵，如履冰谷，后来魔兽君主的统治仍维持高|压状态，起义势力此起彼伏，为了鼓舞斗志，多立希尔瓦娜斯为榜样，久而久之，已经有了勇气之神的雏形。在黎恩所处的时代，希尔瓦娜斯的形象有了极大丰满，祭祀的神殿也遍地开花，而黎恩对这位游侠将军也不吝赞誉之辞，在《理想国》中就让希尔瓦娜斯以神明的形式登场，更是加固了在诸天神明中的地位。直到葛雷·萨尔横空出世，起义军建立过短暂的政权，供奉希尔瓦娜斯为护国神，与一万年前的暗精灵骑士甘罗并驾齐驱，至此奠定了希尔瓦娜斯“勇气之神”的主神地位。

葛雷、黎恩、希尔瓦娜斯都是加库玛人的英雄，是造神的产物，也反映了一万年来加库玛人对于独立自主的渴望。而四大主神的最后一位，便是一万年前的暗精灵骑士甘罗·星野，他和坐骑切罗基独角兽云克·塞缪尔在加库玛人进入地底世界之初，为毫无根基的人类遮风挡雨，战死后成神，是团结的象征，所以称为“团结之神”，切罗基独角兽作为甘罗的宠物被一起供奉。

“神明……”阿利轻轻地吐出一个单词，又自嘲地笑笑，一时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