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零章

“那是阿姊最喜欢的香。”看着阿史那诺一直盯着那四个狻猊小香炉，萧韶在一边静静的解释了一句。

然后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眼前多出了一个活人，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到嘴边的话，被阿史那诺强行拐了个弯儿：“看看你阿姊。”

“嗯。”萧韶应道，随即又道：“北禺大定了吗？”

“没有。”阿史那诺摇摇头，如实回答。

“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吧？”萧韶淡淡道：“主帅还是不要随便离开，比较好。”

阿史那诺见他现在这样正常交谈，仿佛无事发生的样子，心里就堵得难受，于是也在隐瞒：“萧凰给我托梦，梦中你变成了一个黑色的蚕茧，她让我来‘救你’，我就来了。”

阿史那诺将那个梦三言两语便说了出来，萧韶听得却是一怔，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眸愣愣的望着阿史那诺，眸中有委屈、还有迷惘。

看着眼中失去光亮的萧韶，阿史那诺再也忍不住，将人紧紧抱在怀中，大手在他背后轻抚，嘴里轻声道：“别怕，你不是一人，你还有我，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只要你想我了，不管相隔多远，哪怕是相隔万里，我都会来到你的身边。你不是一个人，永远都不会......”

萧韶听着耳边阿史那诺喃喃的念叨，像是咒语一般，带着魔力，他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起来，他将头埋在阿史那诺肩头，任这湿润刺痛自己干涩的眼睛。

阿史那诺感受到了萧韶的哭泣，原本轻抚手背的手掌，改为了轻拍，一下一下的，带着韵律，像是安慰失怙的幼兽。他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能哭出来就好了，那样不哭不闹，看着就让人揪心。

萧韶原本只是在默默的流着泪，但在感受到阿史那诺的温度，听见在那喃喃的保证，和温柔的轻吻后，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委屈、恐惧和孤独，哭出了声来。

萧韶的哭声中，带着愤怒、委屈和不甘，似乎是要借着这场痛哭，让这些缠绕他的负面情绪通通发泄出来。

阿史那诺知道，萧韶现在的哭泣，已经不单单是因为萧凰的死了，大概还有让她死去的原因，这才是他会如此愤怒、委屈和不甘的原因吧。

好半晌之后，萧韶才止住哭泣，他开口和阿史那诺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保证？”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阿史那诺却福至心灵的听明白了，看着眼睛还带着湿润，眼角泛着红丝的人，阿史那诺立即抓住萧韶的左手，摁在自己胸口。

认真道：“我阿史那诺.瑟兰荻在此，向萧凤仪保证，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绝不会丢下他一人，在这世上孤单寂寞。哪怕远隔万里，只要你叫我，就算是不眠不休、日夜兼程我也会来到你身边......”

萧韶反抓住阿史那诺的手，凶狠的问道：“你这一套一套的，是跟谁学的？”

阿史那诺哭笑不得，道：“我的陛下，在下正在说着情话呢，您不配合配合，做出一副感动样子就算了，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反应才对吧？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萧韶却并不买账，道：“你有几分文化功底，自己心里清楚。”

“诶......”阿史那诺被咽了一下，然后不服气道：“你不能对我带有这么大的偏见。”

萧韶一愣随即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

“是吧！是吧！”阿史那诺附和。

“嗯......”萧韶肯定道：“若真是从别人那里学的，应该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一类的才对，而不是这些市井白话。”

“喂，不带这样损人的啊！”阿史那诺抗议，这些文人说的话，他记不住怎么了嘛！

“哼。”萧韶轻哼了一声不理，随即在棺椁前的蒲团前坐下，然后轻声道：“那你要好好记住了。”

“真是别扭的人啊。”阿史那诺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也坐在了旁边的蒲团上，两人肩挨着肩的坐着，他坚定道：“此生不忘。”

“嗯。”萧韶小小的应了一声，随即两人很有默契的转头，看向了眼前停放着的棺椁。

从淈其赶来的这一路上，阿史那诺疲于赶路，只知得萧凰去世了，但对其离世的原因还尚不可知。在进入上墉城后，他从城中行人的口中，零星探听到长公主的去世，是突发疾病。

只是在他的印象中，南离的这位长公主并不是身体孱弱之辈，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七的年纪，正是身强体壮之际，病逝这样的理由，有些突兀，这更像是为了掩盖真相，而对外交代时用的一个借口。

那么萧凰去世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呢？阿史那诺想问，但也知道现在不合时宜。

“梦里，她是什么样子的？”片刻的沉默后，萧韶突然开口问道。

又是这样突兀的问话，阿史那诺却在此时瞬间就明白了，他道：“全身流着血的躺在那里......”其实在阿史那诺的梦中，从头到尾都没有萧凰的形象出现，自始至终那都只是一个黑色的影子而已，他只是在知晓了萧凰的死讯后，才根据梦境推断那团黑影是萧凰。

萧韶在听见全身都流着血的时候，身体像是被雷击一般，愣怔住了，眼睛失去光芒，双手开始出现颤抖，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天前，那个将会缠绕他一生的噩梦之中。

“凤仪，你怎了呢？”阿史那诺紧挨着萧韶，因此当萧韶出现这异状后，他第一时间就察觉了。此时萧韶的脸已经煞白，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脸上出现极度痛苦之色，他一手死死的摁住胃部，一手忽然捂住了嘴。

“呃......”

“我去传医官来。”阿史那诺大惊，就要起身。然而衣角却被一只手给抓住了，那只手原本修长匀称，虽然没有指甲，但光秃秃的也很是可爱，但如今却苍白孱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没用的......”萧韶好不容易才止住胃部泛起的恶心感，话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对阿史那诺解释道：“这不是药石能治好的。”

黄内侍在路上和阿史那诺说过的话，再次出现在他耳边，“十几天几乎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这时，他才意识到了实情的严重性。方才见面时，他见人虽然精神憔悴、神情疲惫，但衣着整洁，面容也修饰过，不像是沉沦于悲痛而失去了自我的样子，便以为黄内侍的话带着夸张。

可现在他才发现这只是萧韶在硬撑，用他所剩无几的精力和生命力，来硬撑起了这副看起来尚算坚固的外壳，然而内里却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当他所有的生命力，都燃烧殆尽时，这副看起来坚固的外壳，便会化为齑粉。

这一刻，阿史那诺看着在身体和精神上，受着双重折磨的萧韶，他手足无措起来，他出现在这里，看着爱人在自己眼前受尽折磨，但却无能为力。阿史那诺被心里涌现出的恐慌和无尽的悲凉掩盖。

哪怕相隔万水千山，就算是跨越山海自己也能找到他，可如果他将从此在这世间消失，即便近在咫尺自己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阿史那诺：不、你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再一次发生，你忘记了当初，在罛国知道眼看着他重伤濒危的事了吗？你还想再一次体会那种无助和无力的痛苦吗？

绝对不行！！！

当即，阿史那诺将一脸痛苦之色的萧韶轻轻拥入怀中，跟着以手为刀在他后劲处一劈，将人打晕在了怀中。阿史那诺站起身，将萧韶打横抱起，看了看萧凰的棺椁道：“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这话与其说是在对萧凰说，更像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太微殿门口，黄内侍见阿史那诺抱着他们的陛下出来，神色未变，只是将头埋得低了些。阿史那诺视线一扫才发现，这宫殿附近除了远处的侍卫之外，在没见到一个宫人和内侍。阿史那诺心下当即了然，能活到这个岁数的内侍，果然都成了人精。

“陛下这是？”黄内侍问道。

“哦，我把人打晕了。”阿史那诺随即回答道：“他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强撑，你们都没人管管他的吗？”阿史那诺知道自己这话是在迁怒他人，萧韶身为南离的国君，整个南离没有人能管得了他，哪怕就是颜伯如来了也只能劝说，那个最后能管他的人，已经在十几天前不在了。

黄内侍对阿史那诺的话并未在意，只道：“殿下，趁着这个时间，赶紧给陛下喂点儿参汤吧......”

阿史那诺点点头，这才明白，这人十几来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是怎么熬过来的，想来他们是不敢像自己这样直接将人打晕的，那么就是等人熬不住晕倒了，再趁机喂些参汤下去，这才吊住了一口气的吧......唉，他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