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黄内侍领着阿史那诺，将萧韶抱回了泰成殿，要不说这是个人精呢，这一路上他们基本没遇到几个宫人，即便遇见了，也远远的就回避了，现在偌大的泰成殿内，除了殿外的侍卫，内侍就只有黄内侍一人。

看着黄内侍熟练的给萧韶喂着参汤，阿史那诺皱眉，这喂进去的，还没有流出来的多啊，于是他上前道：“我来吧......”

黄内侍犹豫了片刻就让开了位置。阿史那诺上前将人从背后圈在怀中，这才接过黄内侍手中的药碗，他看着清茶一样的参汤，对黄内侍道：“只用参汤吊着也不是个法子，尚食房有现成易消化的吃食吗？”

黄内侍在一旁忙不迭的接道：“有的、有的，只是陛下吃啥吐啥，强行喂下去了，一会儿还会连着胆汁都给吐出来，所以就只能喂些参汤，唉......”

之前他们就费了好大的功夫，好不容易给陛下喂了些粥下去，结果人一清醒后，立即就开始出现恶心、反胃的症状，接着就是大吐特吐，不仅没吃下去任何东西，身体还跟着又遭一罪。

阿史那诺想了想道：“去拿些来吧。”黄内侍去取食物的时候，他就一手端着碗，一手拿汤匙给萧韶喂参汤。但这看似简单的活计，他却做得很是费劲儿，几勺子下去基本都喂到萧韶领子上去了，还不如人黄内侍。

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他也是堂堂王子出身，因为常年在外行军打仗，自理的能力是不错，但这伺候人的活计嘛......向来是别人伺候他的份，哪有伺候别人的份，也就怀里这位能劳动自己大驾了。

阿史那诺看看萧韶湿漉漉的领口，索性自己将碗中的参汤饮了一大口，再口对口的喂给了萧韶，然后他发现还是这个方法自己喂起来，得心应手。

黄内侍将食物取来时，就发现参汤碗已经空了，再一眼瞧见君王那看起来有了血色的嘴唇时，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起来。黄内侍将盛着食物的托盘放下，又将空了的参汤碗收走。

“黄内侍......”阿史那诺叫住他，道：“劳烦你找些安神的药物来，他需要好好的睡一觉，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

“这......恐怕不妥吧。”黄内侍犹豫，他知道这位殿下的本意是好的，但在相国大人这样干过一次后，陛下就下了命令：再有犯者，斩！

阿史那诺看出黄内侍脸上的为难之色，也立即明白了，大概是萧韶对此事下了命令，便开口道：“放心，有什么后果，我担着。”

听了这话，老内侍心里，感激多于感动，立即照做了。一盏茶的功夫后，黄内侍又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对阿史那诺道：“请殿下将这碗药膳喂给陛下吧，这是医官专门为陛下开的药膳，医官说陛下身体上没有病，这病是出在了心里......”

黄内侍意识到自己多言了，便突然停了下来，但却见阿史那诺一边将那碗药膳搅拌着散热，一边用眼神示意他继续。黄内侍想了想两人的关系，又见国君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便想着索性全都说了出来，希望这位殿下能救救他们的陛下。

“凤仪的心病，是因为长公主的离世吗？”阿史那诺试了试汤匙里药膳的温度后，发现温度还有些烫，便又放入碗中继续搅拌着。

“是。”黄内侍回答着阿史那诺方才的问话。

“长公主真的是病逝的吗？”阿史那诺问道。他又试了试温度，发现温度正合适后，便将药膳含在嘴里，用刚才的法子喂给了萧韶。

黄内侍本来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将长公主的死因告诉这位殿下，就亲眼见到了他早有猜测的喂食方法，脸上出现尴尬之色，随即不自然的将脸撇开了。

低声道：“长公主......是因难产去世的。”

“咳咳咳......”阿史那诺被黄内侍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答案给震惊了，他脸朝一旁咳个不停。脑子里还在不停的回想着黄内侍刚才说的话：“长公主是因难产去世的。”

难产？萧凰是因为难产去世的？她什么时候怀孕的？不对，她不是一直未婚吗？怎么会怀孕？这孩子是谁的？这件事凤仪知道还是不知道？一瞬间，种种问题蜂拥而来，最后他从各种纷至沓来的问题中，终于抓到了关键......

他道：“长公主的难产，是有人故意作乱，才导致的这个结果？”

黄内侍虽低着头，眼神却有一瞬间的震惊，到底是陛下跟这位殿下提及过，还是这位殿下只凭他这两句话，就猜到的呢？

黄内侍虽未作答，但阿史那诺从他的反应里，已经知道了答案。萧凰怀孕这事儿，看样子凤仪是肯定知道的，以他们姐弟俩的关系，萧凰怀孕一事肯定瞒不过他。姑且不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能等到生产的时候才出事，也就是说留下这个孩子，是姐弟俩共同的意见。

但却有人抓住了这个时机，在萧凰生产时让她出了意外......阿史那诺会这样猜测是因为这几个月的来信中，他多次看见萧韶提及了，要革除朝中那帮遗老遗少，这帮盘根错杂的氏族派系，要想拔出，就像是剜去溃烂的腐肉时，必定会伤及好肉一个道理，不能一击必中，势必会引起他们的疯狂反扑。

而若要报复萧韶，最能让他痛苦的方法，就是报复他的血亲。照月那俩母子，一个是国君，一个是储君，那般人是没那个胆子去动的。那么剩下的，唯一还活着的至亲血亲，又是他们能触及到的，便是——长公主萧凰。要是他们在报复时发现萧凰怀有身孕，大概是会狂喜过望吧，一尸两命，更能让萧韶痛不欲生。

“和黄羊氏有关吗？”阿史那诺轻轻问了一句，随即又是一大口药膳喂了过去。

黄内侍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耳边听着阿史那诺的话，见他已经了解到这个程度了，便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这事儿还要从两年前，南离大胜曦祜那一战之后说起。南离由抵抗到反击，再到成功打下曦祜的百桓城，最后成功迫使曦祜签字投降，并赔偿战争损失。在这一战中，立下了功勋的将领以及士兵，都一一得到了擢升。

然而当年越家一门三将在此战中，功勋卓着，越英时任太尉，已是武将最高职位，升无可升，便只封护国公，以及金银珠宝的赏赐；长子越承，次子越屺皆官升一级。

这个封赏很是微妙，护国公虽听着好听，但却是个只有个头衔无实权的虚名罢了，越英两子的封赏更是不合理，即便他俩没有那赫赫的战功，只凭借君王大赏三军的名义，得到的也不该只有这些。

当时封赏的消息一出，引起了一片哗然，特别是跟着越家三父子上过阵、杀过敌的将领和士兵们，都跳出来纷纷替他们打抱不平，别说丰厚的赏赐，就连应得的他们都没有得到。更有激愤者，当廷上凑君王，希望公正对待越家父子的功绩。

然而奇怪的事，太尉越英却主动出来平息了此事。事后有人评价越英说：太尉大人虽是一介武将，但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因为自古以来，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有一个大忌，那就是“功高震主”，特别是主弱而将臣强的时候。恰好当时的南离王年纪尚轻，而越英虽不是壮年，但他的两个儿子却正当壮年。

如果越家按照南离军规律法来要求赏赐，这无异于是在对当时尚且年少的国君施压和示威，当君王对越家赏无可赏、升无可升的时候，即便君王心里没对越家产生猜忌，也要动手除掉他们了。

当然这只是当时在市井之间，一个最广为流传的版本，其实真实的原因，不过是越英出于父亲对儿子的疼爱；越承出于兄长对弟弟的关爱，两位父兄慎重的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那就是用越家三父子的功绩，换长公主的垂怜。

听到这里阿史那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样一来，不管长公主有意还是无意越家兄弟俩，这不也是一种变相的要挟吗？

黄内侍看出阿史那诺脸上的不解，道：“早年间越家二公子，就一直心仪长公主的，只是当时长公主无意，后来又出了择婿一事，越家二公子还一直对长公主念念不忘，长公主这才慢慢有了情......”

“这么说，倒也算是两厢情愿了。”阿史那诺道，但心里却不以为然，他还是保持刚才的看法，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要挟，用一家人的功绩来换公主下嫁。君王若是不答应，那就是慢待功臣；若是答应那就是屈从这种变相的要挟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