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况且他记得当年择婿一事后，萧凰对天下人发过誓，说终身不嫁，萧韶若答应了，那岂不是让他阿姊自毁誓言？可若是不答应，他们都两情相悦了，岂不是拆散了他阿姊的姻缘？按照自己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是宁愿毁誓言，也要他阿姊幸福吧。

“想必殿下也是听说过，咱们长公主当初立下的誓言吧？”黄内侍不待阿史那诺回答，便继续道：“太尉大人当真是慈父情深，他私下求见陛下，说次子这么多年，对长公主一直情有独钟，还说此生非长公主不娶，望陛下成全。但他也知道当年长公主立下的誓言，不敢让长公主自毁誓言，只愿长公主垂怜，不求任何名分......”

“啊？”阿史那诺将一碗药膳喂尽后，让人圈在怀里靠坐着，将人的头扶在自己颈侧，等过一会儿消消食再躺下。黄内侍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称赞：没想到这位殿下，看似大大咧咧的倒还有这份细致、体贴。陛下许久未进食，这乍然之间吃下这么多食物就躺下，胃部必定会不适，这样坐着消化一会儿，很是合适。

“这太尉大人要怎么个不求任何名分？”阿史那诺一边将被角掖好，一边问黄内侍。

黄内侍由先前的没眼看，到现在的正眼看，转变得很快，听见阿史那诺的问话后，立即答道：“就是不要任何名分。”

“......”阿史那诺看着年迈的黄内侍，心道，这是在耍自己吗？

黄内侍见状，知道这位误会了，立即解释道：“就是不要驸马之位、国丈之衔，以及不入王室宗谱等等，与长公主夫婿相关的所有荣誉、权势，都一概不要。甚至包括长公主生下的孩子，也不要......”

“......”这次阿史那诺是真的傻眼了，一开始他断定这位越太尉之所以会这样做，更多的还是为了避“功高盖主”之嫌，也借此机会送个顺水人情给君王，以及成全他儿子的一片痴心，但做到这个地步，就不单单只是为了避嫌，以及成全儿子的痴心了。

古往今来，不单南离，放眼整个天下，一国之中，但凡能有尚公主的家族，都莫不以此为荣。虽然公主儿媳不是那么容易相处的，但只是王室宗亲这块金字招牌，便能引得无数人向往，还别说随之带来的一系列好处。

这位越太尉还真是个奇人了，这些别人向往的他统统不要，连最重要的子嗣也说放弃就放弃，这已经不是在嫁儿子了，这简直是在送儿子啊！还明说了不要名分，这岂不是把自己，堂堂八尺男儿的儿子，当作娈宠一般送给了长公主？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不让长公主，自毁当初立下的誓言......

“这太尉大人真是......”阿史那诺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形容越太尉的做法，片刻之后才勉强说道：“真是一片拳拳之心啊！”这位太尉大人不愧是一代名将，能有如此魄力者，不是大忠便是大奸，还好他的凤仪很幸运，这位太尉大人是前者。

“可不是嘛。”黄内侍接话道：“女眷那边越夫人还请了颜夫人帮忙，陛下和长公主正是被太尉大人一家的诚意打动，这才答应了下来。”

“凤仪和长公主同意之后，越家的态度如何？”

“那真是没得话说......”黄内侍挑着大拇指，话语中无限的感叹：“非但没有丝毫怠慢，还加倍疼爱。老奴还经常听陛下说，自己亏欠了越家。”

阿史那诺沉吟不语，既然有王室还有越家的护持，为何还会让那些氏族的人得逞？而且还是在如此紧要的关头？

“这件事儿有多少人知道？”

黄内侍面露苦色道：“此事虽说并未公开，但纸终究包不住火的，况且整个上墉就这么大......”

也就是说只要有心人想打探，那么就瞒不住旁人呢？如此一来，倒是能解释为何两家如此防范，还会有这种事发生了。相反，站在凤仪的角度来看，他们都如此谨慎小心还被别人钻了空子，才会更加自责，更加愧疚吧。

所以萧凰的葬仪才会如此逾矩吗？他是想将此作为补偿吗？将萧凰的棺椁停在了只有国君才能停放的太微殿，还下令全国哀悼，上墉城内那一片素裹，都是他为了弥补这份愧疚，而做出的补偿吗？

以及他这十来天不眠不休的折腾自己的身体，是对自己没保护好萧凰而作出的惩罚吗？可就算他再怎么折腾自己，死去的人也不会再醒过来了，这样的做法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阿史那诺看看，歪着头靠在自己胸口睡着的人，又看看旁边站着的黄内侍，见这位年迈的老人也是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便道：“黄内侍你下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守着。”

“老奴不累。”黄内侍立即答道：“倒是殿下您这一路赶来也没怎么休息过吧，趁这个时间也好好休息休息吧。”从北禺到南离的路途需要多少天，他还是大致知晓的，这位殿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显然路上休息的时间很少。

听见这话，阿史那诺还是大感暖心的，这一路上跑来，身体上的疲惫还是其次，主要的还是心里上的，一路上提心吊胆，就怕自己的担忧成真。等好不容易见到了人，又是这副模样，现在把人安顿好了，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放松下来，疲惫感就加倍袭来，如今听黄内侍这样一说，他的确感到了困乏。

黄内侍见阿史那诺脸上出现困意，知道有这一路奔波所致，也和刚才他喂给陛下的那晚安神的药膳有关，便连忙道：“老奴这就叫人把外间收拾收拾，委屈殿下将就一下吧。”

谁知，这位殿下却是毫不见外，道：“黄内侍不用麻烦，我就在这里挤挤。”话里的话外的意思，是要和他们陛下同床共枕呢？

“这......”不太合适吧，黄内侍犹豫着。

“没事儿，这床大，睡得下。”阿史那诺道。

“......”黄内侍杵在当场，他当然知道这床大，睡得下你们俩人，但这样明目张胆的就同床共枕不合适啊，要是一会儿颜相前来，知道了就更不好了吧。

“你去忙你的吧，这里我会看着的。”阿史那诺见黄内侍还在这里杵着，便直接下令赶人了，他这一切做得相当自然，仿佛自己就是这泰成殿的另一位主子。

黄内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见这位殿下已经熟练的将他们君王发冠、外裳除去，将人细致的放好躺下，随即他自己也三下五除二的把发冠、外衣、鞋袜除去，然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黄内侍犹豫再三后开口却道：“殿下，您不稍微洗漱一番再休息吗？”

阿史那诺心想，你们南离人讲究还真多，难道你们行军打仗的时候，也要这般排场和讲究吗？也要先去沐浴焚香再和敌人拼杀吗？

只是，他开口却道：“我怕这番动作惊醒了凤仪。”

经阿史那诺这一提醒，黄内侍才陡然发现，陛下这次吃下东西到现在竟然没有呕吐，以往就算他失去意识，食物喂下去之后，也会无意识的呕吐。这究竟是那碗药膳的功劳，还是因为这位殿下在他身边的缘故呢？

说起来，他听朝中大人们说，北禺内乱还未结束，这位殿下能在这百忙之中，千里迢迢的赶来，大概也呆不了几天，现在就尽量让他们多呆一会儿吧！

想清楚这一点后，黄内侍道：“那老奴就在外间伺候着，殿下有何吩咐，可随时叫老奴。”

“行，你去吧。”阿史那诺躺下，便下意识的将人捞入怀中，手揽过人腰肢时，这才发现，消瘦得厉害。以前虽也劲瘦，但却结实有力，摸着手感很好，现在是瘦得肋骨根根分明、脊柱突出，硌得人生疼。

“不能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底子不错，就这样乱来啊。”阿史那诺小声嘀咕了一句，在人唇上惩罚性的轻咬了一口道：“你这是惩罚自己吗？你这分明是在惩罚我啊！”

说完便将人又搂紧了些，相拥而眠。两人都是疲惫已久后，精神松弛下来，又有那碗安神药膳的加持，这一觉睡得倒是踏实。

半睡半醒之间，萧韶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梦境，为什么要说像呢？因为他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是在梦境之中，因为在这里他见到了他阿姊。

梦中的阿姊穿着她喜欢的那身鹅黄色的宫装，梳着她喜欢的垂云髻，头上簪着的花，和她脸上如花的笑颜相得益彰。眼前的阿姊身材纤细、窈窕，既没有隆起的肚子，也没有浑身的污血，这是他最熟悉的那个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