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昨夜黄嬷嬷派人来回话，”水碧觑见沈云湘起了床，过来回话，“说，明翠没了。”

沈云湘勾了勾唇，“没了就没了，抬出去吧。”

“是。”水碧暗自心惊，“奴婢这就去回话。”

等水碧走好，沈云湘露出个残酷的笑来，黄嬷嬷此人最是爱财，知道明翠有东西没有呕出来，哪里又会罢手？

“姑娘，”晚红过来伺候沈云湘梳洗，“三姑娘派人回话，说今日会来吃席。”

沈云湘点点头，“就在院子里设宴。”

“是。”

用过早膳，沈云湘照例，又去了陈氏的院子请安，青芝过来回话。

“姑娘，太太眼下还没醒，姑娘且先歇会。”

沈云湘点点头问，“母亲近日食欲好些了么？”

青芝虽然得了陈氏示意，不同沈云湘说起陈氏的情况，青芝却也真心伺候陈氏，想了想便回答，“回姑娘，还是没有好转，太太一直拦着不让请大夫，奴婢也不敢违背太太的意思。”

沈云湘自个其实能理解陈氏的想法，陈氏自生她伤了根本，以前月信不准，身子沉重，也曾认为自己有喜，眼巴巴叫了大夫，却不能如意，长久下来，自然是不抱希望了，而常常请大夫来看，落在卢氏眼中又是一顿笑料。

如今真怀了身子又害怕还是空欢喜一场，也不去想是不是真了，只当是寻常暑热，换自己安心。

“水碧，你去请上次给我瞧病的大夫，就说我今日吃了早膳又有些腹痛，请他直接来母亲这里。”

水碧得了吩咐，立刻去办，青芝有些感激看了眼沈云湘，“姑娘且去主厅坐坐，这里奴婢守着就好。”

“没事，我陪母亲坐会，你们姐妹难得见见，去叙叙旧吧，双喜陪着我就好。”沈云湘不愿走，自己寻了位置，能隔着屏风看着陈氏，示意青芝带着青竹出去说话。

青芝本来不愿，又想起沈云湘昨日院子里发生的事，便说要给沈云湘准备些吃食，带着青竹出去了。

等水碧领着大夫进院时，陈氏已经醒了有些时候了，见沈云湘没有回去，反而守着她歇着，嘴里有些责备，心里却极为欢喜的。

“太太好，姑娘好。”黄老大夫拱手朝着陈氏同沈云湘见礼。

见女儿都请来了大夫，陈氏不好不见，又觉着自己这次似乎真的可能是有了孩子，也不推脱，请了大夫进来把脉。

黄老大夫行医多年，见过各家府上的隐晦暗之事只多不少，先前婢女说是姑娘不舒服，等他来了之后却是给太太诊脉，心下了然，也不多问，只细细听脉，听着听着，老大夫拧在一起的眉慢慢松开了，“恭喜太太，这是有喜了，虽然月份尚浅，但的的确确是有喜了。”

陈氏听了这话，立时抚上了自己的肚子，青芝双莲双喜等一众丫鬟俱是笑了出来，又怕吓着太太，都抿着嘴高兴。

沈云湘本以为自己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会心态平常，却没想自己还是差点掉出泪来。

宏佑终于是回来了，重新回到了母亲和她的身边了，这辈子，她一定会护好他同母亲。

青芝虽是大喜，到底伺候过陈氏生产过，自个也有经验，追着大夫问些太太的忌讳，双莲拿着酬金送着大夫出门，嘱咐大夫不要外传。

得了一袋钱财的黄老大夫笑得合不拢嘴，他自然懂得保密，越是有钱人家越是在乎这些，他可不能断送了自己的财路。

陈氏心下大喜，见女儿眼圈都红了，摇摇头，牵着女儿的手将她拉到床边坐下，“姩姩不哭，这是喜事，哭甚？”

沈云湘也没真的哭出来，只是眼睛有些发热，“我晓得，母亲只管好好照顾自己，可不能再操劳了。”

陈氏也不说什么扫兴的话，只是笑笑，俩人说了话，又一起用了午膳，沈云湘才从陈氏的院子里出来，青芝陪着沈云湘出了院子。

“母亲这里还劳你多多费心了。”沈云湘边走边示意水碧给青芝递上两只锦囊。

“姑娘折煞奴婢了，照顾太太本来就是奴婢的职责，不敢讨姑娘的好。”青芝却不敢受，只管推辞。

“这些是我请院里的几个嬷嬷和双喜几个吃茶的，”说完，沈云湘示意水碧又递过去一只，“母亲吃食那边还要请许嬷嬷多看着点，万万不能叫其他人沾手。”

“奴婢知道，奴婢替阿娘谢过姑娘。”听沈云湘这么说，青芝自己也不再推辞，接过锦囊。

“这几日我便替青竹回了张嬷嬷，许嬷嬷也不过是因着祖母的缘故不好回绝，你也用不着忧心，只管照顾好母亲。”

沈云湘这话一出，青竹和青芝同时大喜过望，忙不迭开口道谢，

“奴婢谢过姑娘。”

沈云湘受了礼，领着水碧青竹回了小青州。

等沈云湘换了衣服歇下，晚红进来回话，“姑娘，幽州那边回信了。”

瞧着晚红手上的信，沈云湘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拿过来吧。”

晚红依言呈上。收了信，沈云湘也不看，只寻了个由头，差了晚红出了书房。

沈云湘的目光，慢慢落在了信封上铁画银钩的“沈府云湘表妹亲启”。

瞧着熟悉又陌生的笔迹，沈云湘一笑，果然是陈文清回信，只是，笑意还未退散，沈云湘的眼底泛起水雾来。

陈文清，她有多久没有再见过他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元和十七年春闱过后，陈文清一举夺魁，声名鹊起。她听母亲说了此事，心下叹息，他果然做到了，可是，这些同她也什么关系了。

只是不曾想，过几日后她接了蒋家的帖子出了王府，回来的路上，遇着了陈文清。

赶马车的张大说有人拦了路，水碧拉开车窗幔看了眼，同她说，是陈家表少爷。

她心下一惊，错手打翻了火炉，炭火燎过她的手，惹得水碧惊叫，她却不觉得疼， 怎么会是陈文清？

成王夺嫡之心日盛，唯恐殃及陈家，她虽不接陈家拜帖，但也知道陈文清给她递过拜帖的。

只是，现在陈文清给她递拜帖又何用？

沈云湘苦笑，陈文清自外祖母出殡那日一别后，三年来音讯全无，眼下回来见她又有何用？

“不见。”

她不想见他。

她听见马车外，陈文清的声音，“陈文清求见沈四姑娘。”

这话惹的她心火蹭的一下烧起，沈四姑娘？哪里还有什么沈四姑娘？

“郎君，这是成王府沈良媛的马车，”得了她的示意，明翠朝外喊话，“郎君寻错人了。”

不见回复，她借着水碧身形的遮挡，匆匆看了眼陈文清。

陈文清比之前又长高了些，身形修长，素色儒衫松松罩在他身上，仿佛下一秒，他就会被风带走一般，只是瞥见陈文清头上束冠时，沈云湘的心跟着抽了一下，随即自嘲笑笑。

陈文清三年来了无音信，倒是还有人替他张罗及冠礼，可见过得还是不错。

“回去吧。”

水碧嗫嚅追问她，“那表少爷…？”

“不管他。”

水碧放下车幔，马车绕了半圈，与陈文清错身而过，借着风卷起车幔，她最后看了眼陈文清。

直到元和十七年，成王举兵，她仓促出逃，最后死在了沈云沁的手上。

沈云湘眨了眨眼，收回了心神，只拆了信去看。

水碧进了书房，同沈云湘见礼，“姑娘，你让奴婢寻的人，有眉目了。”

沈云湘已看完了信，将信同此前没有寄出去的陈文清的信收在了一起，这才看向水碧。

“如何？”

“回姑娘，奴婢打听过了，平峰县确实有这么户人家，”水碧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这郭家婆子刚死，家里只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大丫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

沈云湘点点头，这事她此前就听明月说起过。

“你这几日多关注，看看她什么时候出来寻工，把她买下来，带回来。”

“是。”

水碧退下后，沈云湘抽出一张纸来，纸上密密麻麻，有些甚至不成文字，像是墨痕，可她知道，这些字符的意义。

沈云湘的手，最后停留在角落的一轮弯月上不动了，明月要回来了。

有些事，需要明月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