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园是陈家老太太住的院子，沈云湘陪着陈氏进来，一进门就闻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陈氏还没问母亲睡下没，房里就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是阿岚来了么？”

陈氏哽咽了一声道：“是我来了，母亲。”

沈云湘也跟着红了眼，外祖母一直身体不好，也没等到她出嫁，在元和十四年开春之前就走了。

当时她还在给母亲侍疾，舅母派人来信，说是外祖母不好了。

母亲当时也是病得急，听闻这个消息竟呕出了一口血，险些摔下床，她急急去扶，母亲却是自己挣扎着起了身。

她只能吩咐人去备马车，扶着母亲领着宏佑去了陈府。宏佑还小，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也不哭闹，任由她换了素服，带出了门。

外祖母走的突然，她也很惶恐，可母亲已经病了，宏佑还小，她不能倒，不能乱。

下马之后，陈家的大管家急急来报，说是已经去回禀了老爷，陈文骏已在路上。

她扶着母亲进去的时候，就见一张棺木停在厅堂，两边白绫飒飒，陈府上下都白衣素缟。

陈氏见了棺木忍不住哭得悲恸，青芝扶着陈氏上了香，陈氏几乎是站不住，险些跌落，双莲青芝一左一右扶着陈氏，萧氏虽是悲痛，但到底还能应对去，请了陈氏去后堂歇着。

沈云湘也红了眼，领着沈宏佑磕了头，上香，又叫宏佑去和文宥一道跪着。

严家嫂嫂来同她说话，她只寻着陈文清，陈文清与陈老夫人感情甚好，甚至相比母亲萧氏，陈文清反而更敬重祖母，此次外祖母走得突然，她怕陈文清熬不住。

陈文清外出已快两年了，中途倒是回来过两次，一次是年节，只匆匆见过，另一次便是陈文骏的成婚之时。

算起来，今日倒是自中秋阔别后俩人第三次见，沈云湘只觉陈文清突然陌生了许多，身子抽长了，人却是瘦了，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一身粗布麻衣却衬的他更为苍白，见沈云湘来了，陈文清抬眼看她，眼底红得惊人，却还是朝她笑，笑得沈云湘心底不住发酸，眼泪不受控滑落。

想到这，沈云湘有些不受控地红了眼，陈老太太一双枯木般的手已经扶上了沈云湘的头，“姩姩已经这般大了。”

沈云湘忍不住眼泪哗哗掉，“外祖母。”

“不哭，不哭。”陈老太太伸手轻抚沈云湘的背，“哭甚？”

沈云湘慢慢缓了过来，陈氏也被女儿惹得跟着掉眼泪，三人又仔细说了好些话。

陈老太太会知道陈氏又怀了孩子，笑得眉眼舒展，直直念叨，“这就好，这就好。”

“是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陈氏自己拎了帕子擦眼，她自生了云湘，身子一直不好，再也没有生养母亲也跟着急，也不知道为着她烧了多少香，求了多少佛。

“哪的话，做母亲的，哪有不操心的，如今你又有了身子，我就安心了，现在我就盼着大哥儿早些成婚，文清也能早些考上功名。”

满头鹤发的陈老太太，笑得眼角的纹路爬了两鬓，她拍了拍陈氏的手，又去看沈云湘：“还有我们姩姩，外祖母就盼着你寻个好人家，名利地位不过都是些身外物，就只要夫家真心待你，那就是顶好的。”

“云湘知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陈老太太又去看陈氏，“阿岚，你大哥同我说文清去读书了，文清去哪里读书了？”

“是去了榆峒书院，说是文清自个的意思。”

“也好，去书院跟着先生自然更好，也好早日考上。”

陈老太太年纪大了，自己也有点迷糊了，又絮絮叨叨说起些成年往事来，陈氏陪着附和着，沈云湘却想起别事来。

陈文清在元和十三年的秋闱上一举夺魁，舅父连着得意了好些时日。外祖母受了这喜还起了床，带着舅母，邀了母亲和她一道去庙里还愿，就盼着陈文清接下来的会试也能拔得头筹，只是外祖母没有等到。

元和十四年的春闱前，外祖母驾鹤西去了。

因着为祖母守孝，陈文清没有参加元和十四年的会试。

直到元和十七年，三年孝满，陈文清才再次参加会试，中了会元。

在元和十七年殿试，得了第三，名满天下。

想到这，沈云湘轻轻叹了口气。

陈文清秋闱上一鸣惊人，只十六岁就位居榜首，当年主考官李夔甚至笃信，来年会试榜首必定也是陈文清。

只是沈云湘摇了摇头，陈文清自祖母下葬后，便离了京城，三年了无音讯，多蹉跎了几年。

等老太太说完话歇下，已经到了申时三刻，同陈家众人一道用完晚饭后，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暮旦时分了。

沈云湘陪着母亲坐在马车上，静静听着母亲的吩咐。

“我晓得的，母亲。”沈云湘点头，母亲让她记着给陈文清备些用得着的送过去。

“且不说考不考得上，文清自个争气好学，便是极好的。”

“母亲不用担心，表哥定能一举夺魁。”上辈子，沈云湘也是这么回的陈氏。

唯一的区别是，上辈子沈云湘更多的是希望，这辈子却是笃定。

等回了沈府，沈云湘陪着母亲回了临兰院，自己领着水碧在回小青洲的路上，缓缓走着，“水碧，前些日子，母亲送我的缎子里，是不是有条块玄色波纹锦缎？”

“回姑娘，确实有一条，就是颜色暗了些。”

“无妨，明日寻出来。”

“是。”

得了回复，沈云湘也不在开口，今日见了外祖母，她倒是想起件事情来。

上辈子，在陈文骏的婚宴上，她还见过一人，陈文清的书院同窗，陶缙。

这人，她其实在宫中的宴席上，应该也见过。只不过她只是王府庶妃，而陶缙是当今安宁公主的驸马，自然同她算不上热拢。

如今可不同了，她这辈子虽不可能再入宫门，，但和陶缙交好也不是坏事，更何况武昭帝还对安宁公主颇为喜爱。

她记得陈文清的生辰要到了，今日是九月十三，算起来，还有小半个月。

上一世，她给也是给陈文清送了贺礼的，不过只是不起眼的小玩意，是她之前瞧着顺眼顺手买的。

后来要给陈文清准备贺礼时，她也来不及准备别的，就一道送了过去，又寻了小零嘴全当是添头。

这事她转头就忘了，后来得了陈文清的回信，她才想起来。

陈文清回信说，劳烦表妹百忙之中还给他送礼，他为了表达谢意，给她寄了本书当作回礼了。

她看了书还纳闷，陈文清为何给她寄了本《孟子》？

还是后来在书里找到了一句陈文清的小注，他圈了一句话，“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

沈云湘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礼物回礼？

不过是陈文清看出她是仓皇备下的贺礼，点破她的小心思罢了。

但陈文清在给母亲的回信中，对她的贺礼还是正经感谢了一番，还提到他有个同窗很是喜欢沈云湘送的零嘴，这个同窗便是陶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