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棠也跟着大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有人突然止住了笑，神情凝重地看着段棠。

渐渐地，所有人都不笑了，全都一本正经地看着段棠。

段棠是最后一个停住笑的，他没有看其他人，而是慢慢地缓和下来后，脸上依然洋溢着阳光。这缕阳光，足以温暖川南的每一个角落，温暖这座大殿内每一个人的心。

段棠就是这样，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用自己的情绪感染身边所有的人，鼓舞他们即将消亡的灵魂，煽动他们心中那团早已熄灭的烈火。

他来到大殿的宝座上，并不落座，而是直直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要让自己成为眼前这些人内心的图腾，让他们在自己短暂的生命中，收获一场最为惊心动魄的演出，纵使凄惨谢幕，也无悔于此刻盛大的重生。

这，就是段棠钟情“涅盘山”的缘由。

然而，涅盘山，并非任何人去了之后，都可以重生的，包括敬投林在内。上山的路，虽然蜿蜒崎岖，但终究能是能上的去的。可是，想要下山，要么看破生死存亡，要么是段棠特意安排。

顾北一把火烧掉了很多人寄托在涅盘山上的希望，所以段棠安排他下了山，因为他就是要借顾北这把火，让“血兰花”成为这世间，比生命还贵重，比爱情还稀有的东西。

借着这把火，他要让北国成为富甲一方的人间天堂，他要让全天下的皇帝，都来大安殿朝拜，他要让北国千年不倒，经久不衰！

川南王府大殿内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段棠的话，萦绕在他们的耳边，如编钟轰鸣，如雷霆霹雳，如竹丝绕梁......

倪雄老态龙钟地跪在北冥王段岭的面前时，欧阳依依在颐阳宫刚喝了一口水，就吐了个昏天暗地，边上的侍女惊慌之余，见太医面露喜色，叩首恭喜皇后娘娘，皇族要添丁了！

段棠的贴身小太监想讨个头彩，快步来到殿前，正要贴着段岭的耳朵说喜事，却听见倪雄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皇上啊......老臣快要死了......快要死了啊，还望皇上看在皇太后的面儿上，救救老臣吧......老臣还想多活几年，抱抱老段家和老倪家的重孙儿了呀......”

段岭瞪了一眼准备靠近自己身边的太监，这小太监赶忙退到一边，毕恭毕敬地垂手等着。

“外祖父平身吧......来人，赐座！”段岭眉头微蹙，看着一头银白的倪雄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到阶下的圆凳上。

“谢皇上隆恩......”倪雄落座后复又起身，躬身施礼。

“刚才朕听你说什么死了活了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竟劳外祖父大驾，从花都赶来京城？”段岭的语气间，已经全然褪去了当初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一国之君的威严与神圣。

倪雄心底暗暗吃惊，看来他低估了面前这位少年天子，来的路上，他想得好好的言辞，此时竟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为何不说话？”段岭随即对边上的太监说道，“看来朕的外祖父一路舟车劳顿，身子有些乏了，快去将他安顿下来，待朕下朝后自会去瞧他.......”

“遵旨......”

倪雄的嘴大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半个字，只好起身谢恩，退出了大安殿。

段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侧立一旁的苏承武说道：“苏爱卿......你来说说，倪雄此番来京，却是为何？”

苏承武躬身走到殿中央，颔首说道：“臣以为......倪千岁此番进京面圣，恐怕是想念皇上，惦记皇上了吧......”

段岭见苏承武对自己打哈哈，不由得笑了笑了，摆手说道：“武官又奏先禀，苏承武你站着等！”

两个时辰以后，就在苏承武双腿发麻，精疲力竭之时，段岭挥退众臣，招苏承武前来。

苏承武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殿前，跪地候旨。

段岭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到苏承武身前，拍拍他的肩膀：“平身吧......起来陪着朕出去御花园走走！”

苏承武并不起身，叩首在地：“臣斗胆向皇上讨个头彩......”

“咦......”段岭直接抬起他的胳膊，“朕还没治你朝堂之上戏君之罪，你倒先讨赏来了，说，若不是大喜，朕照样降罪于你，罚你三月俸禄！”

苏承武面露笑容，仰首说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

段岭的手停驻在半空中，半晌才恍然说道：“当真？”

“臣怎敢欺君？”

“哈哈哈......”段岭一把拽起苏承武，“走，摆驾颐阳宫！”

欧阳依依斜靠在喜气洋洋的卧榻上，见段岭前来，忙翻身起来接驾，段岭紧上前，轻轻按住欧阳依依的肩膀，轻声说道：“皇后勿动，莫要伤了胎气......太医何在？”

“臣在！”

“皇后胎像如何？即日起，颐阳宫要多安排人手，务必将皇后服侍好，不得有丝毫怠慢，还有，传旨董里，加强颐阳宫的守卫......”

第297章 料事如神

段岭喋喋不休地说到一半，欧阳依依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皇上......如此大费周章，岂不让世人嘲笑，臣妾身子好着呢！”

欧阳依依娇羞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抬首又道：“这孩子......托皇太后的福气，诞在了颐阳宫，皇太后在天之灵定会福佑他的......”

段岭动情地将欧阳依依一揽在怀中，柔声道：“皇后放心，朕不会辜负皇太后的遗愿，皇后好好养着身子，朕还有些事，迫在眉睫，不得不去处理。”

“皇上莫要记挂臣妾，北国容不得怠懒的天子......对了，有没有顾大哥和缨儿姐的消息？”

“国公与公主日前仍在川南，与棠儿斗智斗勇，前几日俩人为川南百姓的门上到底是张贴朕的画像还是棠儿的画像，争得不可开交......朕的江山，当真是国公替朕打下来的啊！”

“皇上既然能有此心，旁人无论说什么，皇上都不能对顾大哥和缨儿姐起疑，此番川南之心，他们对皇上是报喜不报忧，臣妾却听闻，他们俩，被段棠关入地牢，差点丢掉了性命......”

“朕也听闻了此事......”段岭点点头说道，“朕真是舍不得再让国公为北国操劳了，皇后都有了身孕，他们俩，是该成婚了啊，明儿个，朕要瞒着他们，派一支隆重的队伍，向西凉求亲！”

欧阳依依大喜过望，从段岭怀中爬起，“真的？皇上此举，当真叫人开心，臣妾先替顾大哥和缨儿姐谢过皇上。”

“嘿嘿......”段岭笑道，“皇后先躺着歇息，朕和苏承武又要事相商，就不陪皇后了，你要是有啥需要的，遣人告知朕，朕会快马加鞭，第一时间赶到颐阳宫的！”

“就几步路，还快马加鞭......”欧阳依依一嗔怪道，“臣妾恭送皇上！”

段岭笑着起身，对外头等候的苏承武朗声说道：“苏爱卿领赏！”

苏承武在屋外大声说道：“臣恭喜皇后，贺喜皇后......”

段岭走出门，一把拉起苏承武说道：“好了好了，恭喜的话慢慢说，先说说倪雄！”

苏承武跟在段岭身后，边走边说道：“皇上......能让倪千岁不辞劳苦，进京面圣者，除了国公，北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接着说！”段岭朝边上的轿辇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苏承武吞了口口水，接着说道：“国公如今人在川南，与皇上书信来往，难免中途风云突变，来不及禀报，而倪千岁恰好是瞅准这当口，打算在皇上面前，告国公的状呢。”

“朕知道......你说点朕不知道的！”

苏承武微微一笑，说道：“天下事哪有皇上不知道的，臣怎敢班门弄斧？”

“说吧，赐你无罪！”段岭回头看了看苏承武，白了他一眼。

“臣斗胆猜测，倪千岁既然已经来到了京城，见到了皇上，歇上两日后，便会回花都。”

段岭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苏承武问道：“苏爱卿的意思是，倪雄见见朕，就作罢了？”

“臣就是这个意思！”

段岭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朕心里就有底了，传董里，尚书房见朕！”

“喏！”

北国，京城，皇宫，尚书房。

董里挺着腰杆，犹如一支宁折不弯的标枪，杵立在北冥王段岭的面前。

“董里......”段岭手持一支狼毫，笔尖墨汁不涩，抬头唤道。

“末将在！”

“北边边防，可有派去得力的将领？”段岭将笔置于笔架，坐在案前问道。

“回皇上，都已安顿妥当。”

“朕不问你了，你自己说吧！”段岭将头仰到椅背上，伸手示意董里落座。董里上前一步，来到段岭的书案前，低头看了看他刚才所书，只见雪白的纸张上，只写了一个大字：“顾”。

起笔沉稳，落笔锋锐，横撇之间，尽是沧海桑田。

董里站直身子，沉声说道：“那末将就说了......南部罗元帅一十五万兵马，明日即将路过京城，末将留了五万在花都，余下十万，将驻守北境，以御北蒙。西北河界，守军足以应对任何来犯之敌，皇上大可以高枕无忧。”

段岭仰着头说道：“这些都是朕的精锐之师，若只守而不攻，岂不可惜？”

董里嘴角微微一仰，语气平稳老成，说道：“皇上，顾大哥吩咐末将，一旦皇上有此心思，末将可代他掌击皇上数下，直至皇上醒悟！”

段岭一听，突然从坐椅上直起身，低声说道：“好个董里，朕的龙体你也敢碰？朕也就随口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董里拱手说道：“末将该死......只是顾大哥反复嘱咐过末将，末将答应了他！”

“好了好了......”段棠双手拿起案上的纸，凝视了片刻，递给董里：“这个字，朕赐予你吧.......你再说说花都的五万兵马，留着意欲何为？”

董里双手接过段岭递来的书法，小心翼翼地卷起握于手中，说道：“回皇上，这五万兵马，留在花都，专门是替倪千岁看门的。”

“噢......”段岭倾身问道：“花都的‘关刀局’，也配朕的五万将士？”

董里道：“末将已派人查清，‘关刀局’仅在花都的弟子，已有三万之众。花都民间曾经流传过一首童谣，其中两句是这样的......”

董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捏着嗓子唱道：“花都脂粉歌......不曾渡西河......”

段岭龇着嘴赶紧捂住耳朵，强忍着董里唱完，没想到董里刚唱罢，见段岭如此神态，惭愧地说道：“皇上......末将五音不全，皇上凑合着听吧......这两句歌词后边，现如今又被人加了两句。”

董里说着，又捏起嗓子准备唱。段岭连忙摆手说道：“行了行了......朕已知你的歌喉天下第一，你不用再唱了，将这后两句说出来便是！”

“皇上既然已经封董里为天下第一，董里岂能辜负皇上的美意？皇上，且听末将唱来.......”

“够了！”段岭佯怒道，“董里你有完没完？”

董里咧嘴一笑，抱拳施礼，说道：“皇上，这后两句歌词，末将以为，应是一位文采斐然之人所作：花都脂粉歌，不曾渡西河。城外关刀客，城内万岁爷！”

“放肆！”段岭怒拍书案，大喝一声。

董里连忙跪倒在地，沉声说道：“皇上息怒......末将有口无心，惹得龙颜大怒，末将甘愿受罚！”

“你有口无心，难道花都百姓也有口无心吗？”段岭怒气冲冲地说道，“什么是关刀客......什么是万岁爷？难道花都要成第二个‘涅盘山’不成？”

“皇上息怒......”董里沉声说道，“这不......顾大哥命末将留下五万兵马，替皇上守住花都嘛！”

段岭沉思了片刻说道：“先帝仁慈，忍了倪雄一辈子，临了，又将他留到了朕的手上......董里接旨！”

“末将听旨......”

“特封董里为朕之特使，暗中查办倪雄犯上作乱一案。现今倪雄既然送上门来，你可暗中将其软禁于皇城，花都若有为其鸣不平，意欲叛乱着，就地诛杀，夷三族！”

“末将领旨！”董里叩首领旨，退出尚书房，董里心中暗暗道：“顾大哥......你果然料事如神啊！”